黄帝内经

标题: 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 [打印本页]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6 00:59
标题: 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
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
我们都知道,《黄帝内经》作为华夏民族医学之发端,集古代科技之大成,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大型医学专著,它分为《素问》和《灵枢》两大部分,每一部分都是篇帙浩繁的巨著,所以完全可以想见,它的创作必然是一项浩大的系统工程,而不可能靠一个人单独编撰完成。当然,对此一点,后世研究《内经》的学者基本上也都认同。
然而,又有许多后世学者据此认为《黄帝内经》绝非一时之作,而是前前后后经历了几个朝代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时间(从西周、春秋、战国直至嬴秦、两汉),总之是由不同朝代的人陆陆续续不断增益补充而成。但是如果说不同朝代的人不约而同地参与了这一项跨越几个世纪的系统工程,并且刚好在完成了这项工程(刚好拼凑出一部完整的大型医学著作)以后,又心照不宣地嘎然而止,从此便不再有人做任何的增益补充,这就显得有点虚妄了。
除此以外,还有黄帝亲自创作、外星人创作、先秦古人托名创作等等说法,也都缺乏逻辑支撑和证据支撑。我想,任何一部著作都是有来路的,既有来路,就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任何一部著作都对应着一定的人文背景,唯有把与其相关的蛛丝马迹和人文背景明确地罗列出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才能证明它的创作过程。
其实只要粗粗浏览,应该不难看出,《素问》与《灵枢》本属同一个理论体系,而其内容又恰好紧密对应,即:在一个统一的学术宗旨和方法论的框架下,《素问》侧重于对生理和病理规律的阐释,《灵枢》则侧重于介绍各类疾病的症状和治疗,二者类似于一身套装,有上衣,有下裳,有外氅,有内衬,搭配得非常精当。那么,就如同一身套装必然出自于同一个裁缝一样,《素问》和《灵枢》必然出自于同一个主创者。也就是说,必须在一个总编辑的统一策划和指导下,这两部著作才可能既分工明确、各有侧重,同时又默契配合、遥相呼应。另外,这两部著作在文体上都是采用黄帝君臣的问答形式,在体裁上又都是各自分为九卷八十一篇,这种形式和体裁上的整齐划一,也能够充分证明,如果在整部书的创作过程中,没有一个事先的筹划设计,反倒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结论应该是:《素问》与《灵枢》既然是姊妹篇,那就离不开一个总编辑,而总编辑的存在,就意味着《内经》这部鸿篇巨著从筹划设计到组织写作再到编辑完成,充其量是一代人(顶多二、三十年之内)的事情,而无须数百上千年的漫长历程。
再就其具体内容来看,《素问》的重点在于归纳总结,主要讲述概括性的理论,一般人往往认为是《黄帝内经》的前半部分;《灵枢》的重点则在于临床实践,主要讲述具体的操作与应用,一般人往往认为是《黄帝内经》的后半部分。但是实际上的顺序恰恰相反,《灵枢》的创作其实应该先于《素问》。这是因为,理论只能在实践基础上产生,而不可能先验地产生。古人必须先有大量的临床医疗实践,从中摸索出一系列或成功或失败的经验教训,才可能从中提炼出系统的理论。因此,《灵枢》才是《黄帝内经》的灵魂和中枢,其之所以最终命名为“灵枢”,应该就是这个缘故。
另外,《素问》之“素”其实是错别字,后人虑及古圣贤微言大义,附会出很多深刻意义,委实牵强难通。须知古人对书名和篇名从不讲究,只要有个标记就行。比如老子的书就叫《老子》,庄子的书就叫《庄子》,他如《韩非子》、《荀子》、《孟子》、《墨子》、《孙子》等等,概莫如此。另如《学而》篇、《大学》篇等,则一律以文章开头两个字作为篇名。《灵枢》最初的书名就是《针经》,非常浅白,因为书中讲的本来就是关于针刺治病的事情。所以我认为这个“素”字很可能是后人传写之误,其本来应该是“索”,是则今之《素问》,当初其实是《索问》。
盖“索”的本义是线索,即一团丝线的头绪,所以又有刨根问底、追本溯源诸种引申义,故“索”与“问”乃同义并列,合起来就是为求索原委而孜孜询问,也就是由知其然而探寻其所以然。很显然,“索问”正好是黄帝君臣一问一答这种文章格式及其讨论内容的生动写照,此所以用以作为书名。因此,若以“素”字强解《素问》这个书名,我恐怕终究不合古人的本意。不过,《素问》之名流传日久,早就约定俗成,很难遽然改易,只是专业学者总该知道这个书名的真实来历。
接下来需要明确的是,《黄帝内经》肯定与传说中的轩辕黄帝无关。我们只要把《内经》文字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字(商王朝后半期八代十二王,二百七十三年间的遗物,时在公元前1339年—前1066年之间)加以对照,便不难看出,甲骨文是多么的生硬粗糙,《内经》文是多么的成熟细腻,二者有非常巨大的文化代沟,而《内经》显然比甲骨文晚了许多。
我们知道传说中的轩辕黄帝比殷墟甲骨文还要再早一两千年,那个时候还没有发明文字(目前还没有文字出现的证据),其实即便有文字,也肯定比甲骨文更为原始,而言辞亦肯定比甲骨卜辞更为生硬粗糙,那就更不可能是今天见到的《黄帝内经》了。另外,既然殷商中晚期的王室还在甲骨上刻字,那么更早两千年的轩辕黄帝时期肯定还没有发明比乌龟壳和牛胛骨更为方便实用的文字载体,当然也就无法记录诺大篇幅的文字,则即便历史上确有轩辕黄帝,他也不可能有任何书籍传世。《尚书*周书*多士》:“唯殷先人,有典有册”,是说从殷(商朝晚期)才开始有书籍,再早不可能有书籍,所以《黄帝内经》必然是后人托名所作,可无疑问。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6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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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著书立说之所以托名“黄帝”,而非传说中的其他上古神圣,比如盘古、女娲、有巢、燧人、神农、帝喾、尧舜、禹汤等等,这种情况必然与“黄帝”在当时的主流社会受到特别的推崇有关。那就无须繁琐地考证,《黄帝内经》的创作只能是西汉早期的事情。因为,只有在西汉早期,“黄帝”被朝廷奉为至高无上的帝神,并以黄色作为象征国家的颜色,而且还突然出现了一大批打着黄帝旗号的学术著作。


我们知道原始人类普遍信奉万物有灵,但是华夏古人最崇拜最敬畏的还是上天,他们认为上天有人格有意志并且无所不能,更是人类的创造者和主宰者,所以尊上天为“帝”,也就是宇宙中最高尚最伟大的神。



甲骨卜辞即有“帝令其风”、“帝令其雨”的记录,意思是一切自然现象都在“帝”的宰制之中。



《尚书·伊训》:“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诗经·大雅》:“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周易·说卦传》:“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



上述这些“帝”,其实都是指神化了的上天,故先秦古籍中又有“天神”、“天帝”、“上帝”、“昊天上帝”、“皇天上帝”多种神化上天的称谓。



因此,在先秦时代,作为凡夫的世人,哪怕是国家元首,最多也只能居于“天子”之位,即天的儿子。这其实就意味着,人世的统治者必须攀援天帝这门亲戚,把天帝奉为自己的直系祖先,才能证明自己的统治权受命于天,从而具有天然的合法性。故《礼记·王制》云:“天子将出,类乎上帝。”



春秋时期的道家学者也承认“帝”的存在,只不过在他们看来,与“道”相比,“帝”还算不上最高尚最伟大。比如《老子·四章》:“道……吾不知孰子,象帝之先。”即是说“道”这种东西永恒存在,根本就没有起源,所以似乎应该比“帝”还要更早。“象”是想象,也就是主观推断。于是可见老子的“道”是多么的高尚、伟大和悠远。



但是,很显然,从《尚书》到《诗经》再到《老子》、《易经》,在春秋以前那个漫长的历史时期,人们只承认“帝”的存在,还没有“黄帝”这个概念。



及至战国时期,有人独出心裁,发明出青赤黄白黑“五帝”之说,其本意是把“昊天上帝”一分为五,然后以轮替方式主宰天下。这是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周天子岌岌可危,周朝灭亡已成大势所趋,而人们地理方位概念亦较之西周时期更为广泛和明晰,故理论上就认为上天本该有五位上帝,平时各自管辖东南西北中五方,但是也可以轮流主宰整个天下,则黄帝即乃五位上帝的其中之一。



然而同样按照始于战国时期的五行轮回说,周朝为火运,应南方赤帝,秦朝为水运,应北方黑帝,由于水能克火,故秦能代周。及至后来秦朝又为汉朝所灭,则理论上就必须认为汉朝属土运当旺,因此其色尚黄,其数尚五,其位居中,故汉朝的“天子”也就想当然地认定“黄帝”为自己的帝神和直系祖先。



因此,在西汉早期,这个“黄帝”既是五帝之中碰巧正该轮值的一个帝神,同时也是西汉天子出于政权合法性的需要必须刻意攀附的一个祖先,然而无论如何,这个“黄帝”与现代人想象中的整个华夏民族的祖先风马牛不相干。司马迁作《史记》,首先编造一个荒诞无稽的“轩辕黄帝”世系,作为华夏历史的开端,那不是出于对历史的考证,而是在专制皇权的淫威下,每一个御用学者都必须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当朝天子的拥戴,作为太史令的司马迁更有义务从历史上证明当朝天子的合法和高贵。


一旦西汉社会确立了“黄帝”这个至高无上的帝神,《黄帝内经》就应运而生了。



我们知道,西汉政权的建立过程,经历了抗击暴秦与楚汉相争连续两场大规模战争,以及消灭其他诸侯王的多场小规模战争,在这个过程中,国民经济遭到毁灭性破坏,以致整个国家满目创痍、民不聊生。因此西汉建政初期,最迫切的当务之急,就是休养生息,恢复和发展经济。然而经济恢复与发展的前提,就是必须抑制统治阶级的掠夺本性,必须实施一种与民无争的策略,以尽可能地减少各级政府对民间经济活动的干预,这就与老庄道家的恬淡寡欲无为而治的政治哲学正好合拍。因此,道家学派就自然而然地受到了西汉早期统治者的青睐和眷顾。而当时的道家学者亦为了迎合统治者“君权天授”的心理,遂在祖师老子之上又供奉了一个黄帝,而改称为“黄老道”。这样一来,“黄帝”就不仅仅是当朝天子的直系祖先,同时还是道家学派的直系祖师爷,于是道家学派就堂而皇之地与西汉朝廷拉上了宗亲关系。这种明显的与强权套近乎的小把戏,居然还被西汉朝廷当真了,于是从中央到地方,一律对道派学者格外开恩,礼遇优渥,大开方便之门,从而以权力与学术相结合的方式,成就了盛极一时的“黄老学派”。所以,在西汉早期,一下子就冒出了许多打着“黄帝”旗号,其实是宣扬道家思想的学术著作,这其中就包括现在我们看到的《黄帝内经》以及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黄帝四经》。



这种由道家学者主导整个学术界,打着“黄帝”旗号大行其道的盛况,在西汉以前是不曾有过的,而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黄老道学派不但一下子失去了政治庇护,其头面人物淮南王刘安还遭到无情镇压,其主导编撰的道家学术专著《淮南子》则被封杀,于是打着“黄帝”旗号的著作热潮也就立马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汉书·艺文志》记录的西汉早期黄帝类图书不下上百种,目前存世的除了马王堆汉墓发掘出来的《黄老帛书》,就是这部《黄帝内经》,且俱已残破不全。



由此看来,《黄帝内经》的创作年代,不会早于吕后执政时期,亦不会晚于武帝罢黜百家之后,则最大的可能即是文景时期。实际上,现在回头一望,史称“文景之治”的那三十多年,由于朝廷实行道家的无为政治和一系列开明政策,极大地调动了民间的积极性,促进了经济、文化、科技的全面发展,正是华夏历史最为光彩辉煌的一页,而这也正是医学家能够潜心钻研医学,进而创新发明的必要条件。


综合上述,可以归纳出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无论研究什么事情,总要先认清事发当时的时间与空间。毫无疑问,任何知识都只能来源于对事实的了解,而时间与空间就是最基本的事实,那么如果连时间和空间都弄不清楚,还想探讨深奥的学问,当然是不可能的。请试想:一个人的时空观念发生了错位,那将会怎样?



另需提及,西汉早期的道家学派,当时已改称为“黄老道”,或“黄老之学”,而被现代人称为“黄老学派”。那是因为,他们把黄帝的名头加诸老子之上,尊奉为本学派的最高宗主,就好像道家学派突然间又增加了一个祖师爷似的。然而这其中的缘故,并不是因为黄帝比老子有更为玄妙高深的理论和道术,而仅仅是借助“黄帝”这个至上神的名号,与西汉统治者套近乎。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6 01:01
接上


《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为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

可见,秦始皇就是用五帝五德终始说作为法理基础,以证明秦朝的建立和一统天下乃天意使然。



汉朝取代秦朝以后,最初仍然继承秦制,以水德自命,后“鲁人公孙臣上书(汉文帝)曰:‘始秦得水德,今汉受之,推终始传,则汉当土德,土德之应,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黄。’”由于涉及权力转移,出现了争议:“是时丞相张苍好律历,以为汉乃水德之始,故河决金堤,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内赤,与德相应。如公孙臣言非也,罢之。”直到三年后,“黄龙见成纪,文帝乃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见《史记·封禅书》),这场争论才算告一段落。



西汉朝廷为证明君权天授,采纳公孙臣的意见,引五德轮回之说,想当然地认定黄帝是本朝的昊天上帝,把黄色规定为朝廷的服色,而自称黄帝的嫡系子孙(可想而知,如果当初采纳张苍的意见,汉朝皇帝就一直是黑帝的嫡系子孙,则后世所谓汉民族也就跟着成为黑帝子孙了)。此时的道家学派正好见风使舵,也认定黄帝是本学派的开山师祖,而自称是黄帝的嫡系徒子徒孙,由于古代的师徒关系如父子之亲,所以道家学派与西汉朝廷就俨然一体。很显然,道家学派追认黄帝为最高祖师爷的目的,无非是争取朝廷的认同和支持,以掌握学术主导权,其实骨子里仍然信奉老子,而黄帝不过是招摇的幌子而已。我们看《黄帝内经》以及西汉时期打着黄帝旗号的其它著作,多由黄帝提出各种问题,再由博学的天师阐明道理,便不难理解,“黄帝”在西汉黄老学派的内心深处,其实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没有任何学术造诣。所以,我们务必要清楚,西汉早期的“黄老道”实质上仍然是正宗的老庄道家。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0-16 11:10
您好,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终于看到能写出5000字的有关于黄帝内经的文章的牛人了...等我把网站改版完成后,我会仔细的品味一下...
谢谢
本文已经发到网站门户第一篇了...谢谢暴风雪

黄帝内经的内容是对上古人民对于世间万物包括,自然,人文,医学,思维等一系列生活大智慧的总结!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0-16 16:24
你好,您的观点比较新鲜,独特...
历史的故事是这个样子的,
第一点:从内经的用文,写作的风格来看,的的确确是西汉流行的文风...
第二点:内经中所阐述的理论思想的来源是来源于黄帝,甚至更早的上古,远古时期...虽然上古远古没有文字,那个时间都是口述,口口相传,只不过到了西汉时期用西汉的文字语言风格,来写下来!
也就是说,黄帝内经这本书是个对以往养生治病,人类认识天地万物等生命智慧的总结!

从内经原文中可以看出,引用了很多的其他医学著作,比如,太史天元册,大要,等等...内经之前已经有很多的医学书籍.
为什么要冠名黄帝,叫做黄帝内经?
为什么要用黄帝,我的理解是黄帝肯定在统一中原后,无论农业,天文历法,医疗都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内经中讲到和岐伯大臣讲解医道...
黄帝内经的总编辑肯定是黄帝岐伯,那个时期抱着一个对未来国民健康生活这样一个策划者,但是由于当时只能靠口口相传,到了西汉,用当时的语言风格记录下来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7 02:02
首先对管理员的热情捧场表示衷心感谢!
然后说说我们的分歧。
通过你的回帖可以看出,我们最大的分歧点就是对“黄帝”的态度和认识:我以为,《黄帝内经》中的“黄帝”是虚构的;你以为,黄帝是真人,《黄帝内经》讲的是真人真事。另外,正如你所说,我属于“独特”类,因此,你肯定属于“主流”类。
如果“黄帝内经网”宽宏大度,以学术自由为宗旨,允许“独特”的异见分子参与讨论,我将怀着感动的心情继续证明我的观点。当然,随着证明材料的不断增加,“黄帝”的形象肯定会越来越难看。
如果“黄帝内经网”以维护“黄帝”伟光正形象为己任,我也会为贵坛的真挚而感动,只须管理员稍微一个提示,我即悄然离去,再不会给贵坛增加任何烦恼。不过,我既然好不容易注册了这个网站,当然希望长期扎下去,所以,在没有接到提示之前,我还要继续证明我的观点。


实际上,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也是一项宏大的工程,而且,就其艰难复杂程度而言,甚至比《黄帝内经》的创作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一百万字也未必说得清,故前面的5000言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开头。

但是,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头,哪怕只是明确了《黄帝内经》的大概其创作过程,我们就可以把这部著作嵌入到一个大概其的时间和空间范围里面,而一旦把它与具体的历史年代和人文背景结合起来,那就会让一向被认为是神灵的“黄帝”一下子坠落到凡俗之中,于是我们立刻就会发现:1,《黄帝内经》,其实非常通俗易懂;2,后人对《内经》的解释,其实一点都不沾边。当然,这其实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正因为后人的解释不沾边,所以《内经》才会通俗易懂;如果后人的解释都靠谱,那么《内经》就会象他们解释的那样,高深玄妙、神秘莫测,一般人肯定看不懂。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0-17 10:11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0-17 02:02
首先对管理员的热情捧场表示衷心感谢!
然后说说我们的分歧。
通过你的回帖可以看出,我们最大的分歧点就是 ...
黄帝内经网本着开放,自由,包容,原创原则

您好,首先黄帝内经网本着开放,自由,包容的原则,对于您的内容,您不必担心,您尽管去证明您的想法,...我会在网站首页开设单独的位置,把您的观点和理论都呈现给大家,让众多的爱好者和网友一起来分享您的研究成果....
第一,希望您的观点要原创,现在很多的网友对复制粘贴别人的文章来充当自己的文章很反感!

第二: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和条件可以提出来,只要您能为网友创造高质量,原创的文章,真心的欢迎!

第三,对于您说的2000文字限制的问题,我看了一下后台设置,每篇帖子最多应该能发5000字数..您再试试!

目前网站正在改版,调整,您暂时在网友学习心得这个版块下面,发帖子吧...谢谢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7 12:51
首先对论坛管理方的包容大度表示感谢!
其次向论坛管理方表态:我的帖子不敢保证高质量,但是绝对保证原创。

下面,就请从《灵枢》开篇说起,继续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
因为,《灵枢》开篇伊始一段,其实是总编辑为《内经》写的一篇序言,就是首先讲述创作《黄帝内经》的社会背景、创作动机、创作宗旨、创作原则等大政方针,以及篇幅规模、排序先后等等具体编辑事宜,所以我们可以从中领略出古人创作《黄帝内经》的艰辛历程。

《灵枢》开篇原文1如下:
“黄帝问于歧伯曰: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余哀其不给,而属有疾病。”

要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必须先回顾一下上古时代的人文背景:

上古时代的人都非常迷信,那个时候的人普遍地敬奉上天、笃信天命。商朝的甲骨文,西周的钟鼎文,所有这些原始、古老的文字及其载体本身,都在明白无误地证明这一点。因为,甲骨在商朝就是王室专用卜筮器具,甲骨文全都是卜筮纪录,钟鼎在西周就是王室专用祭祀礼器,钟鼎文全都是祭祀纪录,而卜筮和祭祀,正是敬奉上天、笃信天命的生动体现。毫无疑问,敬奉上天、笃信天命必然会导致庸俗的命中注定论,也就是把人世间一切吉凶祸福,都看作是上天的预先安排,任何人力也无法改变。那么同样毫无疑问的是,如果西周的王室和诸侯还都特别虔诚地笃信天命,我们就有理由相信,在春秋时期以前,全社会的人必然普遍认为,疾病以及生命寿夭都是个人命中注定,不可能存在什么社会原因,当然也就不会对社会、对国家有丝毫的抱怨(实际上,在任何一个专制独裁社会,如果个人对国家公然抱怨,都会被认定为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罪行)。

其实即便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这种听天由命的疾病观和生命观也没有明显改变。比如《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年》:“子产曰:人谁不死,凶人不终,命也”。又如孔子谈及颜回早逝,则云“不幸短命死矣”,又云“天丧予,天丧予”(见《论语.先进》)。而且,孔子还明确主张“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见《论语.季氏》)。我们知道,子产和孔子都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堪称华夏文化之先驱。那么根据他们的这些言论,即不难推出,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们仍然普遍地信奉天命论,他们对于疾病和寿夭仍然是无可奈何听之任之的态度。当然,实际上,在疾病面前听天由命还是次要,天命论的主要功能在于它能强化人们在等级制度面前听天由命,从而确保对统治者的无条件顺从,所以必然会得到统治者的大力推崇。

然而我们看到,《灵枢》作者显然是一个“另类”,竟然开篇就发出一种怪论,他假借“黄帝”之口宣布:疾病与朝廷收缴租税正相关!百姓万民的疾病大多是租税过多造成的!这就把民众的疾病与国家政策紧密联系起来了。须知收缴租税只能是国家行为,而且必然出自朝廷的法令,于是该作者不但一下子把疾病乃命中注定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彻底颠覆了,而且还把民众生病的原因公然指向了朝廷。

大家看到了吗?这是华夏历史第一个真正的职业医生。只有真心实意把治疗疾病作为毕生事业的医生,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仗义执言,给纳税人讲述这个前所未闻的道理:“你们的疾病很可能不是命中注定”!

于是不难想象,这种说法在那些身患疾病的纳税人听来,肯定会觉得非常新颖、非常亲切,因此必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但是对于不收敛租税便没有生活来源的上层统治者来说,则势必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觉得非常刺耳。

因此,这第一句话,表面上是“黄帝”在表达对百姓万民的关爱,实质上却是通过对官民矛盾的深刻揭露以及明确地对朝廷发泄不满,试图把广大基层民众聚拢到自己身边。我们不难想象,一个医生若想给人们治疗疾病,那就必须首先破除听天由命的疾病观和生命观,而在基层民众当中凝聚人气,对于一个迫切需要宣传、推广新的医学理论和医疗技术的民间医生,显然是必须的基本策略。现代的“医药代表”,每开发一种新药或者一种新式医疗器械,都要在社区开办讲座,其实也是这个套路,只不过他们太拙劣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7 14:10

既然国家元首(也就是句中的黄帝)必须靠吸吮百姓万民的租税才能生活,那么,到底是“黄帝”在养活着百姓万民,还是百姓万民在养活着“黄帝”呢?我想在任何年代,即便在一个猴群里,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原始森林里的猴子都知道怨愤和抗争,年轻的猴子总要拼着性命把好吃懒做的老猴王撵走。当然,人类当中反倒有一些被驯化了的的奴才,他们忠心耿耿地相信:是“黄帝”在养活万民,离了“黄帝”,万民就活不成。

因此,所谓“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其实是一句极其辛辣尖刻的讽刺语,这与现今网络上对打着“为人民服务”旗号的贪官公仆的调侃有点类似,那其实是作者在无情地揭露和鞭挞统治者的丑陋、虚伪和贪婪。

然而这也就一下子暴露了《灵枢》作者的真实身份----这种人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屁民,他不可能跻身于统治阶层。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7 14:15
如同绝大多数网友对贪官公仆的揭露和调侃都要使用一个化名,《灵枢》作者也需要以“黄帝”作为化名。因为,如此大逆不道的煽颠言论,如果出自一个实名屁民之口,其影响力和煽颠作用肯定要大打折扣,而且一旦被官府查证,势必给本人带来牢狱之灾,甚至被直接砍头,也说不定。但是如果这种话出自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圣----“黄帝”,则即便当朝天子也只能老老实实听着,这就是未曾开言之前先申明这是“黄帝曰”的意义。这个作者的用意非常明显:我说的这些话可能多有冒犯,但是看在至高无上的“黄帝”面上,还请多多担待,谅你们也不敢找“黄帝”去理论。

这就如同中世纪有一个奸淫成性而脾气暴躁的罗马皇帝,如果你以普通国民的身份阻止他,不让他奸淫,他很可能会以冒犯君主的罪名把你砍头。但是如果你对他说,“上帝曰:不可奸淫”。他就得老老实实听着,起码不敢当下砍头。

因此,虽然《灵枢》这部书大部分以黄帝与歧伯等人对话的形式为脉络主线,且与《素问》一起,标以《黄帝内经》之名,其实与“黄帝”没有任何关系,仅仅只是化名而已,而化名“黄帝”的目的,当然主要是为了借“黄帝”这个神祗之名盛大其事、神秘其术,但是同时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抨击朝政。

我发现很多网友把句中的“黄帝”当成实名。他们完全相信,历史上真有一个叫“黄帝”的帝王,而且,这个“黄帝”就像他自己亲口表白的那样,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治理国家不得不征敛一些租税,但是他征敛的幅度掌握得特别合理,同时还非常关心万民的健康问题,所以受到万民的拥戴和敬仰。甚至还有人认为,黄帝出于对百姓万民的关爱,根本不可能收敛租税。至于是谁造成了万民的“不给”和“疾病”,虽然原文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们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承认。

总之,他们沉迷于“黄帝”确有其人、确有其事的幻境中来理解《灵枢》(以及整部《内经》),这绝对是一场误会。我以为,这些网友平日里就可能过于轻信口头表白,实在是太天真了,然而我和他们的分歧,根子就出在这个地方。所以,我希望这些沉迷于“黄帝”幻境的网友能够醒悟过来:《内经》中的“黄帝”只是一个屁民的化名,你们不要太当真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7 14:27
实际上,这第一句话的亮点还在后半部分,即“收其租税,余哀其不给,而属有疾病”。《说文》:“给,相足也”,本是相对充足,即勉强温饱的意思,那么“不给”显然就是连勉强温饱都无法达到的意思。然而我们务必要知道,如果一个人连勉强的温饱都无法达到,那就必然会“饥寒交迫”!

《灵枢》作者在租税与疾病之间又嵌入“不给”这个中间环节,是其思维严谨的表现(须知思维严谨是做学问的先决条件)。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在缴纳租税以后都会生病,只有那些由于缴纳租税而导致“不给”的人才会生病。所以,“余哀其不给”的完整意思是:我只对那些因为缴纳租税而使得生活陷入困窘的人表示同情和怜悯。其言外之意则是,对于那些缴纳了租税以后仍然衣食无忧的人,就没有同情和怜悯的必要。从“余哀其不给”中我们可以体会到,《灵枢》作者的爱心并不像上帝那样广博,其爱憎观非常分明。

“属”是紧密连接,或连续不断的意思,《说文》:“属,连也”。《灵枢》作者为了强调从征敛租税到不能自给再到疾病产生实际上已经构成了一个紧密连接的因果链条,没有前面的因就没有后面的果,故特意描述为“属有疾病”。

因此,这个“属有疾病”的具体意思就是:百姓万民之所以患病,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不给;百姓万民之所以不给,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被强制缴纳租税;百姓万民之所以被强制缴纳租税,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以“黄帝”为代表的官僚统治阶层,不事生产,只能靠横征暴敛,才能享受高品位的生活。

于是,根据《灵枢》作者生动形象地描述,我们便可以确切得知,导致百姓万民罹患疾病的罪魁祸首就是朝廷。

综合上述,不难看出,这第一句话的中心意思就是:人的健康需要最基本的温饱条件来保证,而朝廷收缴租税一旦造成民众不能自给,以致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而整日处于饥寒交迫之中,那就必然会产生各种疾病。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8 04:14
“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这个风靡于现代社会的口头禅,其实是原始社会天命论的翻版,此所以在《灵枢》作者那里,根本不屑一顾。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不难得知,《灵枢》这一句开篇语,实际上揭示出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朝廷贪得无厌而横征暴敛,是普罗大众饱受困苦的根本原因。虽然在今天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事实陈述,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深理论,但是,在两千多年以前就看透了这个现象,并勇敢地阐明这个道理,《灵枢》作者绝对属于当时先进文化、先进生产力和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三个代表。

但是,如果有人据此以为,《灵枢》作者是这个真理的首创者,而且还是一个无惧暴政淫威、敢于单枪匹马以命相搏的勇士,那就高抬他了。因为,在专制独裁社会,谁都知道苛政猛于虎,朝廷为维护政权稳定,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所以任何一个普通平民都不会轻易铤而走险、对抗朝廷,更不用说有点才学的知识分子。

实际上,《灵枢》作者阐述的这个道理,是老子发明的。《老子·75章》:“民之饑,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饑”。此即明确指出,民众之所以饥寒冻馁(也就是“不给”),是朝廷征敛过多的赋税造成的,而饥寒冻馁,贫病交织,自然也是《老子》的应有之意。因此,老子才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看透统治者本性(也就是所谓的“看破红尘”)的人,此所以被后人神化为“太上道祖”、“太上老君”。然而老子之所以敢言,是因为他生在了那个独裁统治最为薄弱的封建年代,所以才非常幸运地成为道家学派的创始人。

故由此还可以推出以下结论:
1,《灵枢》作者是老子的私淑弟子,他忠实地继承了老子的思想观点,属于正宗的道家学派;
2,《灵枢》这部著作以道家学说作为其理论根柢和学术渊源;
3,《灵枢》作者也非常幸运,他是在道家学派上升为社会主流学派的背景下才敢这样说的;
4,《灵枢》作者不是势单力孤的个人,实际上,创作这样一部百科全书式的鸿篇巨制,单靠个人绝对不行,必须依靠团队的力量,因此,在他背后,必有足够强大的政治势力做靠山,而且为其提供雄厚的财力支撑;
5,本文所谓“《灵枢》作者”,亦即撰写《灵枢》开篇语的这位,其实只是这个创作团队的组织者,现代称之为“总编辑”。

在此还需要特别指出,以老子为创始人的道家学说,也是诞生于春秋时期的一朵文化奇葩。只不过,在春秋战国那个一意讲求武力攻伐的年代,“自然”、“无为”、“贵柔”、“不争”这些论调都不合时宜,故道家一直为主流社会所摒弃,以致在诸子百家的竞争中,沦落为乏人问津的冷门。因此,以道家学说为理论宗旨的《黄帝内经》,只能在春秋战国以后,在道家学说受到朝廷的重视并大力提倡以后,才有可能出笼,那是道家学派重振旗鼓并占领了主流学派的地位以后的事情。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8 04:16
前面一段其实是这句话的引申意,说明这句话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多信息,包括像《灵枢》创作的社会背景、人文背景、学术渊源、创作年代等等,对于研究《内经》的人,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信息。当然,从字缝里抠出来的信息已经不是原话的本意。现在让我们回到主题上来:

实际上,这句开篇语的意义并不光是抨击统治者的贪得无厌,它还是《内经》生命理论的画龙点睛之笔。因为,《内经》生理学的核心就是一个“气”字,而“气”的主要来源就是食物。《灵枢·五味》:“故谷不入,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意思是半天不吃饭就精神欠佳,一天不吃饭就少气乏力。故在《灵枢》作者看来,“谷”就是维持生命的关键因素,吃不饱饭就是最主要的致病原因,吃不下饭就是最主要的致死原因。《素问》有“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以及“人以胃为本”等等一系列论说,表面上都是强调“胃”的极端重要性,但是其理论根据无非是“五谷皆入于胃也”,这其实就等于明确宣布:再健壮的胃,没有食物也是白搭。因此,由租税造成不给,由不给造成饥寒冻馁,由饥寒冻馁造成疾病,《灵枢》作者勾画出并刻意强调“不给”这个因果链条的中间环节,恰如画龙点睛,正是对生命理论的深刻揭示和高度概括。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0-18 10:29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0-18 04:16
前面一段其实是这句话的引申意,说明这句话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多信息,包括像《灵枢》创作的社会背景、人文背 ...

您好,我有个问题问您一下,您是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行业?
从您的语言当中可以看出是一位对内经的历史很有研究的行家...

您看了多少的黄帝内经的篇章?对里面所讲到的养生,防病知识是否认同?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19 02:12
宋利 发表于 2014-10-18 10:29
您好,我有个问题问您一下,您是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行业?
从您的语言当中可以看出是一位对内经的历史很有研 ...

我听说,网络论坛有规矩:不可打探别人隐私。如果“黄帝内经网”没有特别强硬的要求,我不愿意公布个人情况。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0-19 10:51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0-19 02:12
我听说,网络论坛有规矩:不可打探别人隐私。如果“黄帝内经网”没有特别强硬的要求,我不愿意公布个人情 ...

好吧..您请继续...我希望我的坚强意志不会被您的文章所动摇....呵呵

观点也有道理,我会找个时间汇总一下....谢谢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0 01:36
我希望对《黄帝内经》有一定主见的各位网友把自己的“坚定意志”发挥出来,多多提出反驳意见,这样我可以有针对性地发帖子,使得讨论更加有效和有趣。

原文2:
余欲毋使被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

说解:
鉴于百姓万民因饥寒冻馁而患有疾病,作者随即开始讲述《黄帝内经》的具体创作过程,而这句话则是首先铸造《黄帝内经》的灵魂。

这里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治病和养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职业。须知古代尤其不同于现代,什么人迫切需要治疗疾病,什么人迫切需要保健养生,这在古代是截然对立的两个群体,古人创作《内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那些辛勤劳作而饥寒冻馁的人治疗疾病,而不是为了给那些无所事事而脑满肠肥的人保健养生,盖性质相反的两种动机,不可能出自同一个作者。

说起治病,我们需要回顾一下医学的由来,以及作者在《内经》创作之初所面临的医疗水平。

近代出土的殷商甲骨卜辞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人类自有文字以来就有“医”这个行业;另据现代人文学研究,我们得以知道,即使没有文字的原始土著部落,也有他们自己的医生。由此可见,医学、医生和医疗事业一直伴随着人类的成长。只不过,人类早期的医生以占卜、祈祷、诅咒、祝禳作为治疗疾病的主要手段,而被称之为“巫医”。当然这种说法过于简单,实际上,毕竟巫医在西汉以前已经有了一两千年的漫长发展历程,如果仔细分析,占卜祈祷应该是早期最原始的医疗手段,诅咒祝禳则是后期有所改进的医疗手段。但是,很显然,这些医疗手段的理念都基于天命论和万物有灵论,此所以称之为“巫医”。

除了占卜祈祷诅咒祝禳以外,巫医还发明出毒药治疗法和砭石治疗法,这两种治疗手段代表着巫医的最高医学成就,不过其治疗理念仍然是基于万物有灵的自然观。

所谓毒药治疗法,就是服用以后让人中毒的一种治病方法。盖古人所谓“毒药”,与今人概念不同。今人往往把“毒药”理解为谋害性命之物,与治病救人正好相反,而古代巫医恰恰是利用毒药的毒性来治病。因此,古代的“毒药”概念大体相当于现代医学的肿瘤化疗药——既对人体有一定的毒性,也对疾病有一定的杀灭作用。

遥想当初,上古之人,茹毛饮血,浑沌愚昧,对各种自然现象充满未知和恐惧,故当时流行万物有灵的自然观,这也正是所有的原始土著部落都盛行图腾崇拜、降神驱魔以及各种巫术迷信活动的原因。按照这种灵异自然观,人之所以罹患各种疾病,无非是被自然界的各种魑魅魍魉附体作祟所致,而欲驱除这些附体的灵异鬼魅,除了诅咒祈祷之外,就只能采取以毒克邪的方法。所以,上古之人没有药物滋补的概念,凡是治病的药物必具有攻杀邪魅的功能,也就是必须带有一定的毒性;或者,凡能够使人中毒的矿物、植物,都可以当作驱除邪魅的药物来使用。即如《素问@藏气法时论》所说:“毒药攻邪,五谷为养”。因此,上古之人,如果要想治病的话,就必须有点豁出去中毒的精神,要敢于以命相搏才行。《尚书·说命篇》:“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就是说药攻人疾,必先使人昏聩眩晕(其实那就是大脑神经中毒的症状),方可瘳愈。《淮南子·修务训》:“神农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一日而遇七十毒。”亦可见上古先民选择药物的标准,就是必须有致人中毒的作用。

因此,很显然,以“毒药”治病,其实就是以病人的生命为赌注,死马当活马医,做孤注一掷。那么,即使终获病愈,其对健康的损害也是非常明显的,因中毒而致残致死的事情,势必是时有发生。于是,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当民智渐开,理性萌生,社会文明程度普遍提高以后,这种比较危险的治病方法就必然会受到质疑和抵制。这就是文化空前繁荣发展的春秋时代。

《论语·乡党》:“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季康子是鲁国贵族,他给孔子送药,应该是一片好意(“馈”是以美食相赠的意思)。只是他还固守着上古时代的陈旧观念,以为毒药既是治病所必须,而疾病对每个人都在所难免,则毒药就属于居家必备之物,所以才会把比较高档(毒性稳定且毒性适中)的毒药当作礼品相互馈赠。然而孔子已经意识到邪魅附体的事情比较荒诞,而以毒药攻邪的治疗方法危险太大,断不可贸然服用,所以只是出于尊重,接受了他的馈赠,同时也很客气而坦诚地告诉他:“丘未达,不敢尝”。

《灵枢》作者所谓“毋使被毒药”,其实和孔子是同样的意思,只是他用“毋使”更加明确地表达出对这种治疗方法的反感和否定。盖作者创作《内经》的目的,唯在于给普罗大众介绍一种疗效可靠且没有明显毒副作用的新式治病方法,那就是针刺的方法,而《针经》正是《灵枢》的本名。

所谓砭石治疗法,就是用坚硬锐利的石头刺切脓疡或者刺破血管(皮下暴露明显的浅静脉)放血的治病方法。然而之所以刺切脓疡和静脉,仍然是因为那个地方是邪灵所在,需要通过刺泻的方法把它释放出来。即如《素问@异法方宜论》所说:“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难经》:“其受邪气,蓄则肿热,砭射之也”。我们不难想象,由于砭石取自天然石料,其形状粗钝蠢笨,用于刺切肉体,其痛苦程度,断非今人所能忍受,而且这充其量属于外治法,只能用于最简单的外科疾病,对于深在的内科疾病,巫医巫术便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由于西汉时期已经发明出钢质针具,其坚硬锐利程度以及所能达到的精巧细致程度,已非砭石所能比拟,故不但刺切肉体的痛苦程度降至最低,而且还能刺入肌肤软组织深处,用来“通经脉,调血气”,进而调理和改善内部脏腑的生理功能,于是有可能向深在的内科疾病发起挑战。所以,我们看到,《灵枢》作者同样用“无用”这样的否定词来表示他对“砭石”的反感。

由此可见,在古代,即便是巫医,也都是治病的,根本没有专门养生的医生。

我们知道,真正的医学必须彻底摆脱天命论和万物有灵的束缚,才能产生,而《灵枢》作者作为一名真正的医生,他也必然是传统巫医巫术的叛逆者。所以,“余欲毋使被毒药,无用砭石”的意思非常明确,那就是:创作《黄帝内经》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宣判自有文字以来一直伴随着人类成长的巫医巫术的死刑。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1 06:22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0-21 11:39 编辑

鉴于上述历史人文背景和当时的医疗现状,作者提出:“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虽然这话的细节有待商榷,但是大概其意思已经无可置疑,那就是:在果断否决了毒药和砭石这两种治疗方法以后,作者明确选定了使用针刺的方法治疗疾病。于是我们也就可以随之确定:“微针”就是《黄帝内经》的灵魂、针刺治病就是《黄帝内经》的中心任务、《黄帝内经》实际上是一部关于针刺治病的专著。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1,《灵枢》作者并没有提及灸法,这就是说,他不认为灸法可以与针法并列;2,和传统巫医巫术相比,针刺治病肯定是一门新兴医学。
实际上,只要粗粗浏览,应该不难看出,《灵枢》讲述的就是针刺治病的实践活动,《素问》讲述的就是针刺治病的理论总结,因此,《黄帝内经》所建立的医学体系其实就是针刺医学,它不是张仲景式的方脉医学,也不是李时珍式的草药医学,更不是民间盛行的偏方、祝由医学。故而《灵枢》作者以及其他《黄帝内经》作者的正式职业,其实就是西汉时期专门从事针刺治病的医生,本文将一律称他们为“针医”。
说到针刺治病,还有必要回顾一下针具的发明和发展历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钢质毫针的诞生。因为,毫针是“微针”的代表,“微针”是《黄帝内经》的灵魂,要想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却不了解毫针的诞生过程,肯定是一个极大的缺憾。
毫针是我们现在最熟悉也最常用的一种针具,但是很少有人认真想过,毫针是怎么诞生的。
泛泛笼统的说,毫针的诞生经历了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它是从新石器时代的砭石一步步演化过来的。
我们知道最原始的针具就是砭石,故又称砭针,其所对应的年代属于新石器时期。由于砭针其实就是一些带尖带刃的石头,硬度韧度都不够,故作为针具显得又粗又笨,所以通常只能勉强用来刺切肌肤表面的脓疡或者粗大的浅静脉放血,而绝对不能刺入软组织的深处。但是既然放血疗法的历史如此悠久,应该属于原始巫术的一种,而且古希腊、古印度都有“放血治百病”的说法,所以完全可以认定,《内经》中的针刺放血技术不能算做华夏针医的首创发明,针医只是对巫医的放血疗法作了某些改进。
进入青铜时代(商周)以后,人们当然会用青铜来制作针具,但是青铜的硬度和锐利度仍然不够(有人说青铜宝剑能够削铁如泥,那是无知的表现),所以青铜针虽然比砭针稍微纤细一些,但是仍然显得又粗又笨。只不过,无论如何,在刺切脓疡和放血方面,总比砭石要好用的多,而且,青铜针刺入软组织的深度总要比砭针深一些。
然而人类用金的历史其实比青铜还要悠久,大自然本来有天然纯金,无须冶炼,故纯金的发现和使用也对应于新石器时代。只是纯金太软,不能用来砍、切、削、刺,所以只能用来做装饰品,因为金饰品确实很漂亮。当然,用纯金做装饰只是部落首领或者天子诸侯的事情,普通人甭想。
青铜其实是合金。当人们知道合金比单体金属能够增加硬度以后,当然会尝试制作金银合金或者金铜合金等等金合金,于是就有了所谓的“金针”。金针不但色泽漂亮,而且硬度和锐利度都比青铜针有所加强,所以金针比青铜针更加纤细,可以刺入软组织更深一些,其形状与毫针已经有七八分相像。
但是金针毕竟不是毫针,因为其硬度和锐利度仍然不够。金针必须靠粗度来保证其坚硬度,所以金针比毫针要粗得多。大家可以网上搜索西汉刘胜墓金针照片,进行比较,那是正宗出土文物。
毫无疑问,象刘胜用的那种金针,如果刺入软组织很深,一般人肯定会象受刑一样疼得受不了,而且肯定会对软组织造成严重的物理损伤。所以,金针的主要作用还是用来放血,而不是作为毫针使用。也就是说,金针所造成的肉体创伤和痛苦使得它不可能作为毫针来应用。所以说,尽管外形已经近似,金针仍然算不上毫针。
另外,我们还要知道,金这种金属是王公贵族特权阶层的专用品,普通民众不可能拥有金针,当然更不用说金针治疗技术,同时我们已经知道,《灵枢》作者就是普通民众,因此,《黄帝内经》与金针无关。我们看马王堆也好,刘胜墓也好,虽然那里都有金针出土,而且还有大量简帛书籍,但是并没有《黄帝内经》的内容。
因此,古代针医必须耐心等待,等到铁的出现,然后是熟铁以及钢材的出现,只有等他们能够制作出足够纤细而且能够保证足够硬度和韧度的钢质毫针,才可能为广大的人群扎针而且能够为人群所接受,于是才可能在积累了丰富的扎针治病的经验基础上总结出一系列针刺医学的理论。
这就是毫针诞生以及普及应用的基本条件,其实也是《黄帝内经》诞生的基本物质条件。毫无疑问,到了西汉,这个条件就具备了。
后世很多人都把艾灸疗法也当成针医固有的治疗手段,往往并称“针灸”,其实是一大误会。
实际上,灸法的历史比放血疗法更为古远。因为,自打人类发明用火(与之对应的是旧石器时代),就可能在烤火时产生某种舒服的感觉,而那正是灸法的起源。《灵枢·官能篇》:“经络坚紧,火所治之”,即是把抽筋(肌肉痉挛)的部位靠近火源,或者把火源靠近抽筋部位,就可以治疗抽筋的意思。于是不难想象,灸法(烤火)也是很早就被上古之人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另外,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阴阳十一脉灸经》和《足臂十一脉灸经》也能够证明,在《黄帝内经》之前,只有灸法,还没有针法,所以灸法就被《灵枢》作者视为巫医的治疗手段,不但不能与针并列,而且还划归到毒药、砭石之列,作为排斥的对象。
因此,实事求是地说,放血疗法和艾灸疗法都不能算是针医的独创,作为一门新兴医学,其真正的创造性发明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毫针治疗法。
所谓毫针治疗法,就是用通体纤细圆滑的钢质毫针,刺入某个腧穴,并达至软组织深处,辅以提插捻转,以获取针感(使针下局部产生或酸或麻或胀的感觉)的一种治疗方法。在《灵枢》作者看来,这种治法就具有“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的效能,此所以能够治疗疾病。很显然,毫针疗法得以出现的前提条件,必须是铁器冶铸锻造技术相当成熟,起码能够生产熟铁和钢材,而与之对应的年代必须要等到西汉。因此,按照理论不能脱离实践的认识规律,针医理论只能诞生于西汉,而针医这门新兴医学亦只能把毫针治疗作为学术重点。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现在的针灸科医生,都以毫针治疗为主业,那就是《黄帝内经》的灵魂一直在传承。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1 11:39


总之,《灵枢》作者看来,凡人体一切疾病,若挨个具体分析,实际上都是患者自身的经脉不通、血气不调所致,这才是真正的致病原理,而邪灵鬼魅之事其实并不存在。既然如此,当然也就没有必要以毒药来戕残脏腑,以砭石来戮肉切肤。正是因为对病理机制的认识有了实质性的飞跃,所以也就完全可以另换一种方法,用“微针”来“通其经脉,调其血气”,治疗各种疾病。那么这句话显而易见的言外之意就是:微针与毒药和砭石相比,具有明显的优越性,一根小小的金属针,既能通经脉、调血气,解除各种疾病,而且安全无痛,起码不至于产生严重的毒副作用。



此所谓“微针”,本来就是指毫针,因为毫针不但是针医的特色发明,也是“九针”中最为纤细的针,更主要的是,毫针就是针刺医学的灵魂,所谓《灵枢》,主要就是讲毫针的应用。但是在这里,《灵枢》作者显然不想把针刺治病的核心技术一下子抖落出来,所以编造了“微针”这样一个含混名称,以作为“九针”(新式钢质针具)的代表。这样就使一般的读者一时半会闹不清针医的核心技术之所在,况且毕竟不是讲课,而仅仅是一部书的序言,也不需要对技术细节说得特别具体。



另外,由“余欲毋使被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一语,也不难看出,《灵枢》作者所处的时代,不但毒药疗法盛行于世,连原始的砭石尚没有完全淘汰,而针刺疗法则刚刚诞生,还没有推广普及开来,所以那正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剧烈变革时期。该作者之所以把“九针十二原”列为皇皇开篇的标题,除了确立《黄帝内经》这部著作的灵魂所在,同时也是为了刻意强调新式针具的发明和应用对于医学领域的科技进步所具有的划时代意义。



可想而知,古代针医一旦创造出新式针具并成功地应用于疾病的治疗,随之而来的便是迫切需要总结、创立一套关于针刺治病的方法和理论,一方面告诉人们真正的病理机制以及如何使用这些针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宣传针刺疗法的优越性,以尽快推广普及这个新生事物。显然,这正是《黄帝内经》所承担的任务。所以我们必须确认,《黄帝内经》的性质就是针刺医学。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1 17:09
宋利 发表于 2014-10-17 10:11
您好,首先黄帝内经网本着开放,自由,包容的原则,对于您的内容,您不必担心,您尽管去证明您的想法,...我会在 ...

报告管理员:经过验证,贵坛对发帖字数的限制确实有问题。它表面上是对10000字节以上的帖子限制发表,实际上是对5000字节以上的帖子限制发表。
当然,这只是反映情况,不是提意见。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0-21 20:14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0-21 17:09
报告管理员:经过验证,贵坛对发帖字数的限制确实有问题。它表面上是对10000字节以上的帖子限制发表,实 ...

好的 我设置一下...您再试试看...

谢谢多提意见...网站正在改版...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2 01:22
原文3:
令可传于后世,必明为之法,令终而不灭,久而不绝,易用难忘,为之经纪。

说解:
这句话以及下一句中的“令”、“必”都是使令、要求的意思,明显带有发布指示的口吻,故应该理解为这是作者在确立了《黄帝内经》的创作目的和中心任务之后,紧接着又对编创工作提出了一系列具体要求。因此,这几个使令词显示出该作者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他显然对整部《内经》的创作编篡负有领导责任,因此就相当于现代的总编辑。

其中第一项具体要求,就是对《黄帝内经》的编创提出一个原则上的学术标准。把这个学术标准翻成白话,大致就是:既然明确了医学的目的和任务,就要本着对后世负责的态度,把治病的方法和原理明明白白阐释清楚,既要精辟深邃,还要通俗易懂,以期世代流传,永为纲纪准绳——这真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说到总编辑,应该也不难想象,在西汉时期,由于生产力低下,科学文化水平和信息传播手段还相当落后,则每个人的接触面和知识面势必都很狭窄,象《黄帝内经》这样专业性很强而且涉及多种专业门类的鸿篇巨著,单凭一个人的能力肯定是无法完成的,则其编撰创作必然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团队协同行为。例如,在《灵枢》中具名的就有黄帝、岐伯、伯高、少师、少俞、雷公,说明至少有六个人参与这部书的编篡,如果考虑到还有一部分没有具名的篇目,则该创作团队肯定就不止六人。那么,除了必须有相应的财力支撑以外,还必须得有一个相当于总编辑的学术权威,他有足够高的声望、资格和组织能力,既能够召集诸多的针医先驱,又能够提出为众人折服的学术纲领和创作思路,于是大家伙儿志同道合,齐心协力,才可能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3 04:20
原文4:
异其章,别其表里,为之终始,令各有形,先立针经,愿闻其情。

说解:
“异”,繁体做“異”,本义是分开。“别”的本义也是分开。《说文》:“異,分也”又:“别,分也”。故“异”与“别”其实是同一个意思,盖古文忌讳重复,每以同义词交替使用。“章”,本来是指书籍的篇幅章节,但是“异其章”的意思则是把一部书籍划分为两部子集。“表里”,原指衣服的外表和衬里,此则代指实践医学与理论医学,本来应该紧密联系,但是在具体论述的时候,又需要有所分别,盖实践医学如衬里,侧重临床实用,理论医学如外表,侧重纹饰华丽,即谓之“别其表里”。

“异其章,别其表里”,即第二项创作要求。是说《黄帝内经》的编篡,征集了许多文章,内容极为丰富,因此也显得杂乱无章,故需要按照实践性或理论性的侧重予以归类,并按类别划分为两部子集。故作者的本意是,凡实践医学类的文章集中到《灵枢》子集,凡理论医学类的文章集中到《素问》子集,以使表里分明。

也就是说,所谓“异其章,别其表里”,实际上是总编辑对《黄帝内经》整个架构规模的统筹规划,并由此确定了《灵枢》、《素问》的内容各自有所侧重。

“为之终始”,即第三项创作要求。“终始”的字面意义是有头有尾而系统完整。这是说虽然把《黄帝内经》划分为理论医学类与实践医学类两部子集,但是这两部子集还要相互呼应,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医学体系,同时每一部子集也要有头有尾,力求系统完整。

然而“终始”不仅仅是有头有尾而系统完整的意思,在古代它还有“始于一终于九”以及“九九八十一”的具体含义,故“为之终始”具体是说《灵》、《素》这两部子集的篇目都要排满九卷而且每一卷都有排满九篇,也就是一共要凑成两个八十一篇的意思。这是总编辑对这两部子集的架构规模作出的明确规定。

盖道家的传统,除崇拜自然之外,唯崇拜数字,尤其是从一至九这九个数字,皆赋予自然属性。故凡是独立的结构单元,必合九数,才算得上合乎自然,即称之为“终始”;又以九九八十一数最为合乎自然,即作为最大的终始系统。

这种数字崇拜的观念源于老子,因为老子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样的话,说明数字与自然有天然地对应关系,而且《道德经》拢共为九九八十一章,这个数字本身就意味着此乃最为完整系统的一套理论。《灵枢》作者作为虔诚的道家门徒,当然也要接受这种观念。比如:他把《灵枢》前九篇文章挨个作出“法天”、“法地”、“法人”、“法时”等等标记。又:《灵枢》第九篇的标题就是“终始”,即表示至此构成了一个完整系统的小单元(一卷)。又:最初《黄帝内经》拢共十八卷,若拆分为两部子集,则《灵枢》、《素问》必然各为九卷。另外《灵枢》最初还有几个别名,如《九卷》、《九灵》、《九虚》,这些标记和名称都是效仿老子,意在表明这部书是最合乎天道自然、最完整系统的一套理论。

“令各有形”,即第四项创作要求,然而实乃神来之笔,是总编辑发布的最有科学价值的一项指令。因为他明确要求所有编创人员,凡是提出任何一个学说、观点或结论,都必须有客观依据,不可凭空想象,也就是要言之凿凿、由来有据。“形”的本义是客观形象,也就是可视可扪的实体(请参考后文之“粗守形,上守神”),《说文》:“形,象形也”。故“令各有形”就是所有的学术观点务必要经过实践验证,以确保客观性、真实性。我们知道,真正的学问家、科学家必须脚踏实地认真严谨才行,来不得丝毫的虚伪和幻想,所以也最忌讳捕风捉影荒诞无稽华而不实纸上谈兵,《灵枢》总编辑既然肩负着学术开创的重任,其目的在于创立对后世子孙负责任的新式医疗技术和完整系统的医学理论,故“令各有形”当然是必须的要求。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在作者所处的那个年代,“令各有形”也是过分的高难度要求。因为即使排除魑魅魍魉祝祷祈禳这些明显荒诞无稽的歪理邪说,仅就针医内部来说,其理论界也是以阴阳家、五行家居多,我们看《素问》当中,几乎全是阴阳五行这些玄虚理论,而要求这些理论都必须建立在客观真实的基础上,必须经得起实体验证,显然是太超前了。因此,这第四项要求,其实只是一个宣传口号而已,而总编辑提出这个口号,则在于表示一个姿态:我们发明的这个新式医学与旧式的巫医巫术截然不同。这是因为,巫医巫术的特点就是特别玄虚(比阴阳五行还要玄虚),从来没有一个可视可扪的实在形象可以验证。

“先立针经”,乃部署当前的工作,就是先编篡《灵枢》。由此项决定可以得出以下结论:1,当初一日,《灵枢》本来叫作《针经》;2,古人创作《黄帝内经》的初衷就是要编撰一部论述针刺治病的专著,并没有考虑中草药方面的事情;3,《灵枢》的创作肯定要早于《素问》;4,这个“先”字表明总编辑还有后面紧接着编撰《素问》的意向;5,虽然“先立针经”(后立素问)只是编辑工作的先后次序问题,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总编辑对临床实践的兴趣和重视要远远高于理论解说。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3 15:40
原文5:
歧伯答曰:臣请推而次之,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焉。

说解:
上面说的全是关于《黄帝内经》创作的设想和安排,但是既然确定了当前的工作是“先立针经”,那就立刻面临着《针经》如何编创的具体问题。这里最让总编辑棘手,同时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每一篇文章的卷别次序。

尽管《针经》(即今本《灵枢》)从总体上侧重于针医的医疗实践,但是其中涉及的专业也是五花八门、非常丰富的,所以必须得由多位作者负责撰写,而且,当总编辑撰写这篇序言的时候,其实所有的文章也已经撰就,只待编辑成书了。那么,按一般人的设想,只要总编辑把这些文章按其专业内容分门别类,依次划分为九卷,然后每卷列满九篇之数,就算大功告成了。

但是如果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则“臣请推而次之,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焉”这句话就毫无意义了。因为前边已经规划好了《灵枢》和《素问》各自的架构规模就是“为之终始”,而“为之终始”最直白浅显的意义就是“始于一终于九焉”,则作者根本没有必要再说这种废话,他只要接着后面的话说“臣请言其道,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就非常地顺理成章了。

问题是撰写这些文章的作者都是针医界赫赫有名的元老,对总编辑来说,大部分是他的长辈,哪个都不想得罪,然而又要把这些文章分列九卷,则各个作者之间难免因排序先后而产生你高我低的疑忌,甚至可能由相互不服气而导致内讧,这就让总编辑非常为难。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网站的管理,通常情况下,安排首页置顶或者开列醒目板块的往往是一些名家的文章,但是如果所有的文章作者都非常赫赫有名,管理员就不知道怎么安排了。

面对这种情况,总编辑必须发挥聪明才智和组织协调能力,必须让团队的每一位成员都心平气和、毫无怨言,否则下一步《素问》的编撰工作必将难以进行,所以他必须对卷别次序的安排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所谓“推而次之”,即按照顺序依次排列的意思。也就是让各位作者先得承认这个现实:编辑一部合集,必然存在一个排序先后的问题,那就只能依次排列。

所谓“令有纲纪”,则是说若想圆满而合理地解决这个排列顺序问题,那就必须依照一个大伙儿公认的规则。所谓“纲纪”,就是必须无条件遵守的规则,大概相当于现代的纪律、法律这种概念。

所谓“始于一,终于九”,在古代,尤其是古代道家,就是最高法律。因为,它是老子规定的,是道家所信奉的自然观,代表大自然的等级和秩序,所以每个人都必须遵守。

盖自殷商时代,人们就对自然万物和自然数产生联想,故随着自然万物的崇拜,也就产生了自然数崇拜。即如河出图洛出书、九宫八卦、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之类,都是把一些最简单的自然数字,作为崇拜的对象。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这种观念一直延续下来,最后被黄老道家总结为“一天、二地、三人、四时、五音、六律、七星、八风、九野”的金字塔模式,作为其特有的信仰,而奉为最高理念。因此,在黄老道家看来,由于大自然与自然数存在天然的对应关系,则从一至九的数字序列,便隐含着冥冥天意,既可视为自然法则,也可作为世俗法律的最高依据,又由于《黄帝内经》创作团队俱乃道派门徒,所以总编辑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始于一终于九”作为排序先后的“纲纪”。

因此,只要总编辑向各位作者交待清楚,所有文章的篇次排列,都必须遵从“始于一,终于九”这个自然法则,每个作者就就都无话可说,即便自己的文章排在最末,也毫无怨言,因为这种安排上合天意,自己能够受到天意的眷顾,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但是我们当然明白,总编辑不惮词费的“纲纪”云云,只是给出了一个让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得去的说法而已,其实就是忽悠。因为,他只能按照自己的个人喜好,评定各个作者学术水平的高低和文章内容的重要程度,以确定篇目排序的先后,并最终分成九级八十一个档次。也就是说,《黄帝内经》的“纲纪”,其实只是总编辑本人。这种情况也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网站,虽然表面上都有一些冠冕堂皇的说法,但是究竟给谁的文章首页置顶,或者给谁开设独立板块,其决定权只在于管理员。

老子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万物得一以生”。是则道家心目中的的“一”,绝不单纯是一个自然数字,乃有核心、基础、根本、纲领、灵魂的哲学涵义。如是,按照总编辑的篇目划分标准,则第一卷就相当于大自然的天,其学术水平最高,内容也就最为重要,具有提纲挈领开宗明义的性质,所以是全书的纲领所在,而第二卷以后则属于别类旁支,渐为次要,至第九卷就是枝叶末流,无足轻重了。那么,既然《九针十二原》被编排在第一卷第一篇,那其实就是整部《黄帝内经》的灵魂所在。故总编辑的本意是,若欲真正学好《黄帝内经》、掌握针刺治病这门学问,那就必须先从《九针十二原》开始。

需要再次说明的是,从开篇至此的这五句话,其实只是个楔子,不是正文。因为它只是大体介绍当时的社会人文背景、创作动机、创造宗旨、创作原则和标准,以及著作的篇幅规模和排序意义等等,并没有任何针医的学术内容。因此,这五句话其实是总编辑为《针经》(其实也是为整部《黄帝内经》)撰写的一篇序言。只不过古人尚简,没有单独作序一说,所以只是加在了第一篇正文的前边。也就是说,前边不算,后边才是《九针十二原》的正文。

关于这段算不上正文的序言,我们在《黄帝内经》中也能找到旁证。比如《灵枢·小针解》篇,那本是专门为《九针十二原》所作的逐句解说,然而却对前面这段话只字未提,而是径直从后面的“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句开始解说,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序言总是在全部正文撰写完毕,待编辑成书时才最后加上去的,而《小针解》作者看到的只是正文,彼时尚未编辑成书,因此还没有这一段序言。另外,由《小针解》这个标题还可以断定,《九针十二原》最初的标题其实是《小针》,就犹如《论语》中的《学而》、《为政》,径以开头两个字为文章标题,而“九针十二原”这样的标题明显带有修饰雕琢加工润色的意味,想来也是总编辑后期改定的。

讨论至此,我想关于《黄帝内经》创作过程,大家应该比较清楚了吧。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4 17:33
以上讨论的只是《黄帝内经》的大概其创作过程,下面要再深入一步,探讨有关的细节过程。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史料缺乏,讨论《黄帝内经》的创作细节需要更多地依靠侦探式的推理,于是乃能体现出逻辑思维的魅力。

既然《黄帝内经》是针医学专著,那么关于《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其最重要的细节,莫过于针医诞生的过程。因为,从逻辑上讲,必然是先有一个针医学创始人,而后才谈得上《黄帝内经》的创作。所以,下面的分析和讨论,主要围绕着历史上第一个针医和他写下的第一篇针医论文进行,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名副其实的针医创始人,他就代表着针刺医学的诞生。

或问:既然年代久远,史料缺乏,你怎么可能知道历史上第一个针医是谁呢?答曰:我当然不知道。但是,《灵枢》的总编辑未必不知道,而且,按逻辑推理,他应该知道。因为,他编辑的这部书当初叫《针经》,这就意味着他知道针医的来龙去脉,尤其是针医最初的诞生过程。所以,我们主要还得听听他怎么说。

原文6:
请言其道: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

说解:
《灵枢》的前面五句话是总编辑加上的序言,从这句开始方进入正文,而且,这篇正文最初的标题就是开头的两个字《小针》——这些都已经说过了。

因此,严格地讲,“请言其道”这四个字仍是总编辑说的,还不是正文,盖赖此四字以承上启下也。

“道”,是由老子发明而为道家学派极力推崇的一个重要概念,概指天地万物的本原,或者事物内在的本质。

然而具体到这句话,这个“道”其实就是“创始人”或者“第一篇”的意思。则“请言其道”,翻成白话就是:“请从针医创始人的第一篇说起”。

须知“请言其道”是总编辑的话,而且是紧接着“始于一,终于九焉”说的,也就是说,他刚刚确定了“从第一开始,到第九结束”,那么,稍微停顿一下,以“请从针医创始人的第一篇说起”,作为承上启下的一句过渡,以引出《小针》正文,是再自然不过的。只不过,古人讲究用词变化,忌讳重复,所以,前边刚说了“始于一,终于九”,他就不能再说“请言其始”,或者“请言其一”,而只好用一个意思相同的“道”来替代。

因为,“道”作为天地万物之本原,或者事物内在之本质,在道家创始人老子那里即赋予了“创始”和“第一”的涵义,既然是同义词,当然可以互相替代。

当然,老子说得比较含糊,不是十分肯定,比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的“道”固然有“创始”的意思,但是似乎比“一”还要小一点。

实际上,态度鲜明毫不含糊地把“道”定义为“一”的是西汉时期的黄老学派,而那正是《黄帝内经》喷薄欲出的年代及其所属的学派。

《黄老帛书·十六经》:“一者,道其本也。”这话说得非常肯定:道的本质就是一。其言外之意则是:创始天地万物的“道”不可能比一还小。

《淮南子·天文训》的作者则表现得更为果敢坚毅(我没有夸张,作为道门信徒,做这种修改祖师经典的事情确实需要一种非常毅然决然的勇气),他特意把老子的“道生一”三个字修改为“道曰规,始于一”六个字,于是就把道小于一的意思彻底排除了。

这种“道就是创始”或者“道就是一”或者“创始就是第一”的观念,从西汉一直延续到东汉。比如,许慎著《说文》,也仍然说“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遗憾的是,东汉末年,黄巾造反,神道大兴,魏晋之间,玄学泛滥,自那以后,黄老道学派彻底改变了信仰,创始意义的“道”不再是“一”,而重新转向了小于一的“虚”、“无”,于是道学也就蜕变为道教。不过此乃另一话题,姑且按下不表。

由于《黄帝内经》创作于西汉时期,而总编辑即属于当时的黄老学派,则其心目中的“道”与“创始”和“第一”当然是确凿无疑的同等概念,故“请言其道”,实即相当于:“请从(创始人的)第一篇说起”,而且,很显然,他心目中的“第一篇”就是指《小针》这篇文章。

既然《灵枢》总编辑把《小针》作为针医学的第一篇文章,那么在他看来,《小针》这篇文章的作者,必然也就是针医学这门学术的创始人,或者,历史上的第一个针医。

本文前面的所有结论都有翔实论据,根据前述,我们已经知道《灵枢》总编辑就生活在西汉,另外我们还知道针医只能诞生于西汉,故针医的诞生与《黄帝内经》的编篡都在同一个朝代,不存在隔膜、代沟、神化的问题,所以《灵枢》总编辑关于针医学第一篇文章和针医学创始人的认定应该是可信的。因此,我们也就得以知道,《灵枢》总编辑确确实实知道,《小针》就是针医学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小针》作者就是名副其实的针医第一人。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5 04:41
《灵枢》序言部分到此结束,以下进入《小针》这篇文章。

除了《灵枢》总编辑的“请言其道”几乎等同于亲口确认,我们还可以找到另外一些旁证,来证明《小针》这篇文章独特的学术价值以及该作者的特殊身份。

比如,《灵枢》中有一篇名为《小针解》的文章,《素问》中还有一篇名为《针解篇》的文章(已经残破不全),看其内容,显然都是为《小针》这篇文章所作的逐句注解。这种现象就足以说明:在《内经》作者这个群体当中,曾经流行学习《小针》的风气;或者,《小针》曾经是《内经》作者的必读文章。于是由此也就足以认定:1,《小针》这篇文章是早期针医学界的重要文献,被《内经》作者公认为针医的启蒙读物或者理论纲领;2,《小针》作者在《内经》作者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受到极高的推崇。于是又可以进一步推断:《小针》作者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所有《内经》作者的师父或者师祖,当然也就是历史上的第一个专业针医。

既然《小针》作者是第一个针医,按逻辑推理,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招揽徒弟、传授技艺。否则的话,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按照上述思路,我们分析一下《小针》的这句开篇语。

“要”,当然是要领、纲要的意思,故“小针之要”就是针刺治病的理论纲要,也可以理解为针刺医学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法则。

“小针”与“微针”的本意相同,都是指毫针,而且其用心也与“微针”相同,都是为了让人不明白。

作为针医学的重要概念,“小针”肯定是个模糊术语,而且这两个字只是在文章开头一带而过,此后再没有给出任何说明,因此,“小针”究竟是一种什么式样的针,就成了千古之谜。那么,很显然,假使有某位后世学者,分外地天资聪颖、过目成诵,通读了《小针》之后,即能掌握针刺原理,并且对各种技法和全部腧穴都烂熟于心,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可能实施于临床。因为,他不知道“小针”的式样,无从获得操作器具,所以归其还是白搭。也就是说,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通过《小针》这篇文章学到针刺治疗的操作技术。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小针解》的作者,他的本意肯定是想逐句解释《小针》一文,然而却于“小针之要”这第一句视而不见、付诸阙如,其原因显然不是他没有看见这第一句,而是他真的不知道“小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针,所以没法解释。

实际上,“小针”概念的模糊并非术语表达有误,而是《小针》作者矛盾心态的表现——他只是想以宣传针医疗效的方式招揽徒弟,根本不想让听众和读者轻易掌握这门医疗技术,所以在涉及具体问题时,就要刻意使用含糊其辞语焉不详的模糊术语。

盖工匠行当自古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传内不传外”(后来又进一步演变为“传子不传女”)。这项规定的目的,显然是对工艺和技术要严格保密。于是我们看到,古代的工匠师傅对技术非常保守,不肯轻易传授,特别是关键性技术,更是秘而不宣,宁肯烂在肚里,带进坟墓,也绝不让外人知晓(请参见干将铸剑的故事)。

实际上,即使是古代的师徒之间,徒弟既已行过拜师大礼,师傅本有义务传授手艺或技术,然而也只是传授些基础性的东西,真正关键性的诀窍,仍是轻易不传(请参见纪昌学箭的故事)。

那么,可想而知,古代的工匠师傅发表学术演讲或者教授一般的徒弟,凡涉及技术、工艺之处,必然会虚以应对,不可能一是一、二是二,毫无保留,交待得特别清楚。

现在我们知道,对技术和工艺保密其实是人类共同的心理,外国工匠亦是如此。所以现代人特意为工匠行当制定了一套《专利法》,以确保其拥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和工艺垄断权,名曰“知识产权保护”。
       
古代的医生,包括巫医,从工作性质的技术含量上说,就属于工匠之类,故《内经》作者一律以“工”自称,所以他们对医疗技术也必然抱有同样的心理。

然而《小针》作者还不是一般的工匠,作为针医创始人,他拥有针刺疗法这门新技术的全部知识产权,而针具的具体形制,又是这门技术中最主要的物质发明,因此,他在讲述针具时肯定会慎之又慎。只不过,既要推广普及针刺医学,就得大力宣传针刺治病的神奇疗效,那就必须谈到针具的使用,而为了防止技术泄密,于是就生造了一个含含糊糊莫可究诘的“小针”概念。

盖针具的材质、式样、种类以及具体操作使用,如果不是在现场演示中加以说明,谁也闹不清。然而若要针医先师演示说明,除了必须履行一套繁杂的拜师手续,还要经历严格的长期考察,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缘分,够不够那个材料。用《内经》的术语,拜师入门之前就叫“非其人毋传”,拜师入门并考察合格之后,就叫“得其人乃传”(请参见孙膑、庞涓拜师鬼谷子学兵法的故事)。

因此,委身投靠,拜师入门,视师如父,实乃古代工匠有可能传授技艺的唯一途径,而招纳门徒,扩大针医的组织规模,发展壮大针医的势力,实乃《小针》作者当时的唯一目的。所以,我们阅读《小针》,务必明白作者当时的心理,才能理解他为什么主动热情地讲授针医知识,却每每讲授到关键技法时又总是兜圈子、绕弯子,尽说些含含糊糊语焉不详的半截子话。

然而古人在技术保密方面还不至于采取无中生有的欺诈手段。所以,类似“小针”这种含混不清的名词,只不过是令人难以捉摸而无法精确地仿造而已,却并非凭空虚拟的伪概念。实际上,在《小针》作者看来,真正具有通经脉、调血气作用的只是九针中的鑱针、锋针、毫针这些形体短小、纤细之针,故把此类针具含糊笼统地称作“小针”,其实就是指针医日常所用之针;而九针中的大针、长针、铍针等等又粗又长甚至有钩有刃的异形针具只能用于某些特殊病情的对症治疗,却不能用于通经脉、调血气,故而也不能作为日常所用。因此,所谓“小针之要”,其实就是针医日常用以治疗常见疾病的要领,当然也就相当于针刺治病的基本原理和基本原则。

我们再看现代的针灸医师日常所用,无非毫针、三棱针、梅花针三种类型,其实这些就属于形体或短小或纤细的“小针”,而既粗且长或者形如刀剑一样的异型针具则极为罕见。这就说明:虽然“小针”原本是一个没有具体形象的模糊概念,但由于它是针医日常治疗的必备工具,而临床应用非常广泛,反倒是历代因袭,没有失传;而“大针”、“长针”、“铍针”等等大型异形针具,尽管《灵枢》有长短和样式的文字介绍,终因临床适应症稀少,而历代鲜有应用者,反倒是失传了。

其实到了《小针》作者晚年,徒子徒孙一大群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临床所用针具的具体式样,单靠“小针”这个概念的模糊性,根本无法保密。另外,总想着技术保密,日夜提防他人仿造,无异作茧自缚,非常不利于针医事业的长足发展。所以痛下决心,干脆放弃保密的企图,索性把针具的样式公开,于是才在《小针》中增加了一段关于“九针”的详细名称和具体式样的文字,而《灵枢》总编辑才得以采用《九针十二原》这么醒目的标题。要知道,这一段介绍“九针”的文字在最初的《小针》原文中是没有的,由《小针解》没有这一段的逐句注解便可以证明。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6 01:51
下面分析“易陈而难入”在针医诞生过程中的意义:

《小针解》就是从这句话开始解说的,但是显然他并不理解这句话的背景和含义。

从字面上看,这句话已经接近于白话,它的意思就是:(针刺治病的原理)说起来容易,但被人接受却相当困难。“陈”是言说;“入”是被人认可和接受。

乍看这话,似乎是显摆自己的这一套学问有多么的玄妙深奥,一般二般的人理解力太差,根本就接受不了,因此,这话中明显带有一股自卖自夸、自吹自擂的庸俗气。

而且这话还有矫揉造作的毛病。因为,作为一位道家学者,本应信守“无为”、“自然”,诸事由道,莫可强求。则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顺其自然,而不会勉为其难。那么,既知其“难入”,还勉强地去“陈”(他肯定早就“陈”过,否则不可能知道“难入”),这就违反了“无为”、“自然”的道家宗旨,于是陷自己于悖论。因此,这句话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毫无道理,说了反不如不说。

还有,无论如何,“易陈而难入”,只是主观感想,与学术无关,对于阐述针刺治病的要领(小针之要),没有任何帮助。如果考虑到古人著述都有极尽简练的文风,完全可以用惜字如金来形容,则愈加显得不合逻辑。

但是,如果我们知道这是《小针》作者在招揽徒弟、吸纳信众时候的公开演讲,那么以上的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实际上,所谓“难入”,不过是自我解嘲的遁词,说白了,就是当时的大多数人都不买“小针”的账。也就是说,广大民众怀疑针刺治病的疗效,不肯接受针刺治疗。否则的话,“难入”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这句话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任何发明创造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总要历尽坎坷。实际上,也只有在针刺疗法长期遭受广大民众的误解和冷落,而作为针医创始人的《小针》作者感到非常悲观沮丧的情况下,他才会发出“易陈而难入”的悲凉感叹。

反过来说,毕竟新式针具刚刚发明不久,针刺疗法(作为一种新式医术,这是指用毫针刺入人体肌肤以治疗内科疾病的方法)在当时社会的大多数人还属于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尽管《小针》作者作为一个出类拔萃的针医先驱,已经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然而传统观念毕竟根深蒂固,旧的风俗习惯不会轻易动摇,而保守势力对新生事物必然会发自本能地怀疑和抵制,则新式疗法不但会遭到文人士大夫的鄙薄和非难,就连医界同行(都是些巫医)也多持疑忌态度,乃至说三道四,冷嘲热讽。所以就《小针》作者当时的境遇来看,在全社会推广普及针刺医学,确实存在相当大的困难。

总之,这样一句开篇语,真实地反映出针医发轫伊始最为低沉的一段艰难历程,当时的《小针》作者,单凭孤身一人,却试图扭转整个社会的传统医疗观念,其遭受挫折和失败是必然的。然而,岁月催人老,眼看进入暮年,以毕生精力潜心开创的针医事业有夭折的可能(其它古老民族之所以没有发明毫针治疗学,就是当初即便有个别人才,也难以普及推广,所以就夭折了),其惆怅郁闷之情也可以想象。故此时的《小针》作者,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放下架子,广招门徒,靠徒弟把自己的学术思想传承下去。实际上,《小针》开篇语以及后面的一大段话,就是他在社会上公开招揽徒弟时候发布的演讲。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29 11:23
原文7:
粗守形,上守神。

说解:
话锋一转,进入主题,显然作者也意识到,不管“小针之要”多么“难入”,总还得耐着性子“陈”下去,因为这是事业。

不过,实事求是地讲,《小针》作者的陈述方式确实是有些问题,因为这属于典型的跳跃式思维。

所谓跳跃式思维,往好里说,就是脑瓜特别灵活,思路异常敏捷,所以能够省略掉常人必不可少的分析、琢磨、思忖等等过程,一眼洞穿事物的真相;往坏里说,就是缺乏逻辑性,说话没个来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譬如:他的命题既然是“小针之要”,那么正常的思维和叙述程序应该是:首先,明确这个“要”到底是什么;其次,证明确实存在这个“要”;最后,才是怎么办,亦即如何在临床实践中贯彻落实这个“要”。

然而,我们看到,他一开口就是“粗守形、上守神”,也就是粗工怎么做、上工怎么做。这最多只能算如何贯彻落实的问题,而“小针之要”本身是咋回事,似乎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提了。于是可想而知,如果听众和读者跟不上他这种跳跃式的讲授节奏,肯定会懵懵懂懂稀里糊涂,于是反倒会觉得“易陈而难入”果然是特别的在理。

但是,如果我们知道,《小针》作者的目的只是为“小针”做宣传,意在突显新式疗法的神奇,而不是讲授什么“小针之要”,那么这种跳跃式陈述就容易理解了。我们看现代的商业广告片,也是根本不讲逻辑,只在互不相干的情节中来回跳跃,给人极尽渲染、眼花缭乱之感,但是他的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要突显商品的美妙和神奇。这与《小针》作者的宣传方式如出一辙。

因此,若想读懂《小针》,就不能随着作者的思维来回跳跃,或围绕着他的结论胡乱猜测,而必须采取逆向思维的方法,追究其立论的前提。

所谓逆向思维,又称倒推法,亦即从已知结论逆推其前提的一种推理方法。

就是说,我们必须找出“粗守形、上守神”得以成立的那些前提,再排列出一个符合三段论格式的证据链,才可能捋清他的真实思路。否则的话,肯定也会觉得“小针之要”确实是“易陈而难入”——既无法理解“小针之要”从何而来,也不明白“小针之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更不要说如何应用于临床实践。

实际上,只要对着“粗守形、上守神”连续问上几个为什么(这个过程就是倒推),应该不难发现,这个结论中至少隐藏着两个前提,那就是:
1,无论从生理还是从病理的角度看,“神”都要比“形”更为重要。
2,小针能够作用于“形”与“神”,或者,小针能够对“形”与“神”分别进行调节,但是作用于“形”属于低级治法,作用于“神”属于高级治法。
一旦明确了这两个前提,那么作者所谓的“小针之要”,也就霍然明朗——那其实就是“神”。

也就是说,在作者的潜意识中,关于“小针之要”的证据链其实是这么形成的:
1,正确的理性的治疗必须以人的生理为基础;
2,“形”与“神”虽然都是最基本的生理,但是只有“神”才是维持生命的关键;
3,故所有的疾病都源于“神”的异常(外伤除外);
4,而小针恰恰能够作用于“神”,使之有可能恢复常态,故可以用针刺的方法改善生理、治疗疾病;

如果仿效作者用文言来浓缩一下这个证据链,那应该就是:“小针之要,唯在于神”——当然,这是他的潜意识,并没有说出来。

然而潜意识往往是一个人最坚定不移的理念,所以我们看到,尽管《小针》作者没有提供任何证据,他仍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守神”乃为针医的核心技术,而能否掌握和运用这种技术,也就自然成为他区分“上”与“粗”的唯一标准。

一旦我们明确了作者所说的“小针之要”其实就是“神”;或者,如果作者在“小针之要”后边附上一句“唯在于神”的说明,并撤换下没什么学术意义的“易陈而难入”,再接着读“粗守形、上守神”这个结论,就会立马觉得丝丝入扣、顺理成章。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30 12:32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0-30 13:23 编辑

然而《小针》中的“形”、“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就要从古代道家的形神观说起。

道家学派本来有追本溯源的传统,而西汉早期的道家学派,就是以“形神”来解释生命的本原,即如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所说的那样:

“道家……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通过这段论述可以看出,西汉早期道家的生命理论,其实可以概括为“神本主义”(神者生之本也)。因为,他们把“神”看作生命的本质和本原,而“形”则只是“神”所赖以依托的器具。所以,在他们看来,“神”当然比“形”要重要得多。

由于道家的这种形神理论还是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所以《小针》作者拿来用在医学领域,既名正言顺,且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实际上,司马谈这段关于神本主义的精彩论述,亦正是《小针》作者创立针刺医学的理论基础。于是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小针》作者为什么一上来就从神本主义的高度讲述“小针之要”——非常显而易见的是,“粗守形、上守神”的本意,就是要把“神”和“守神”确立为针刺医学的理论核心和行动纲领,这个观点完全因袭了西汉早期的道家形神观,是神本主义在医学领域的集中体现。

但是,关于这句话,历代多有误解,通常认为“粗守形”的“形”,就是形骸,属于形而下的范畴;“上守神”的“神”,就是精神,属于形而上的范畴。实际上,现代很多人就是这么理解的,所以他们往往把“上守神”想象为一种非常神奇的特异功能。

但是,《小针》作者所说的“神”,并不是形而上的精神,而是具体指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感觉神经。因此,所谓“守神”,其实就是用针刺激感觉神经,使患者产生针感。

须知按照汉初道家的神本主义,人的精神,不但是生命的本质,还是形骸赖以发生和存在的物质基础(请仔细领会“人所生者神也”、“神者生之本也”的意思),因此具有实实在在的物质属性。也就是说,汉初道家形神理论的核心是形神一体论,而我们现在讨论的《小针》作者,正是这样一位神本主义者。

因此,在古代针医,“神”具有物质性,是可以“守”(操作)的,而并非一个纯粹形而上的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东西。这是古代针医理论最为关键的核心内容,而历代“守形”家所极力抹杀的,恰恰就是这一点。

比如,《灵枢·本神》:“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摶谓之神”。很显然,这里所说的“精”,系指父母交媾之精,其本身即有形有质,而“神”既然是两性交媾之精抟并而成,是则“神”既是肇造生命之始基,亦必具有物质属性。

又如:
《灵枢·经脉》:“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须知脑髓就是神明之府,而后世很多医家也不知道)。
《灵枢·营卫生会》:“营卫者精气也,血者神气也。”
《灵枢·平人绝谷》:“神者,水谷之精气也。”
《素问·八正神明论》:“血气者,人之神。”

以上几条,显然都是讲“神”在人体的存在形式。在这里,“脑髓”的物质性毋庸置疑,“血”、“血气”、“精气”三者,虽然莫可名状,但是也都具有不可否认的物质性。由此可见,古代针医所说的“神”,其实就是“血气”、“精气”的另一种称谓,盖因古人所谓的“血气”、“精气”,如果按其具有的功能,本来就是“神气”,而“神气”在形体最基本的表现,就是产生各种感觉。

而且,古代针医所说的这些莫可名状的“气”,既然是由先天生殖之精或后天水谷之精转化而成的一种非常精微的活性物质,那么也必然与生命过程不可须臾相离。

另外:
《灵枢·天年》:“百岁,五脏皆虚,神气皆去,形骸独居而终矣”。
《素问·上古天真论》:“故能形与神俱,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素问·移精变气论》:“得神者昌,失神者亡”。(这句话的具体意思是:感觉灵敏或者有知觉者生,感觉迟钝或者失去知觉者亡。)

这些论述,其实也都表明了形神一体伴随着整个生命过程的意思。

明确地提出上述这些观点,应该看做是《内经》作者对形神一体论在实践医学中的重大贡献。这不但对当时的巫医巫术造成致命性打击,更是针刺医学的奠基理论。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30 21:31
因此,一旦神被血气化以后,或者,血气被神化以后,“守神”不但具有实际操作的可能,而且还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觉得非常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也就是说,按《小针》作者的本意,“守神”绝不是什么奇妙的特异功能,而是非常简单的操作。当然,在他看来,“守形”就更加简单了。

“守”的本义是官员执法,在这里则是医生的职责和具体怎么操作的意思。所谓“上守神”,就是上工的职责唯在于对神的操作。也就是说,上工的职责非常明确,他们把金属针刺入肉体,就是为了调治血气。故《小针》作者所谓的“守神”与总编辑在序言中说的“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其实是同一个意思。《小针解》:“上守神者,守人之血气,有余不足,可补泻也”,乃为正解。而所谓“粗守形”,则是说粗工只关注有形的东西。也就是说,粗工的职责也很明确,他们为人施加针刺(譬如针刺放血)之时,脑子里想的只是让有形的血液流淌出来,不会考虑无形的“神”,因为他们不能理解“血气就是神、神就是血气”这个道理。

我们要知道,在《小针》作者以前,针刺治病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西汉金针,西周青铜针,以及更早的砭针,本来都是用于治病的针具,只是这些传统针具只能用来浅静脉放血或者刺切肌肤表面的痈疡,所以被称之为“守形”。

《小针》作者发明的新式针刺医学,其核心是钢质毫针,而毫针的特点,就是能够刺入软组织较深,从而获取或酸或麻或胀之针感,而酸麻胀的感觉,在古人心目中,那就是“神”,此所以称毫针疗法为“守神”。

也就是说,《小针》作者这句话的确切意思是:只有使用毫针治病的人,才算得上真正的针医,因此也就可以称之为“上工”。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30 21:32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按照古人普遍的认知水平,“神”总是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神”。因此,被《小针》作者称之为“神”的活性物质,不但莫可名状,而且还是至精至微、看不见摸不着的,具有神秘莫测的特点,此所以后面紧接着给出了一个“神乎神”的补充说明,他的意思就是“神”在人体的存在形式非常诡秘,非肉眼凡胎所能觉察,此所以为“神”。

因此,《小针》的神本理论既符合古代人类对“神”的全部特征的认识,即无所不在、无所不统、无迹无踪、神秘莫测,同时亦使神秘色彩非常浓厚,显得虚无缥缈无从捉摸的“神”,完全着落在客观实在的物质基础之上。

这样一来,《小针》作者就较为圆满地解决了形与神(形骸与精神)之间似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使二者通过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气”统一起来了。也就是说:神气作为生命的本质,它首先是至精至微的活性物质,因此具有奇妙的感应传递功能,在这种状态下它就是形而上的“精神”;同时神气又能够发生出有物理形态的正常血液,用于滋养百脉,维持脏腑和肌体组织的新陈代谢,进而组构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形体,在这种状态下它就是形而下的“血气”、“精气”。


因此,虽然古代针医坚持认为“血气就是神、神就是血气”,但是并不意味着“神”就是普通的血和气。比如自打新石器时代就开始流行的放血疗法,那些被放出来的血本来是静脉血管里流动着的血液,因其有色泽、黏度、比重等显著物理特征,其实应该属于“形”的范畴而不能称之为“神”。因此,血管里的血液并不具有“神”的特征,也不能代表“神”的存在。又比如,出自口鼻的呼吸之气,打嗝放屁之气,皆可实时觉察,所以也不具有“神”的特征,同样也不能代表“神”的存在。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0-31 12:35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提及,在这一句话当中,“形”与“神”,“粗”与“上”,都是以截然对立的形式出现的。但是按照古代的言词对偶规则,“上”的对偶词本来是“下”,“粗”的对偶词本来是“精”,这就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小针》作者的语文水平不至于低到如此程度,连“上下”、“精粗”的相互对应都拎不清。那么,他既然说“粗守形,上守神”,而不说“下守形,上守神”,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也就是说,这个“粗”肯定不能等同于“下”,而是另有所指。

我们看《内经》中亦常提到“下工”(以及“中工”),那其实只是技术比“上工”差一些罢了,无论如何,“下工”仍属于正式医工,故有“下工十全六”、“下工不可不慎也”这些既肯定又劝勉的说法。而《小针》中的“粗”,则因为缺乏形神常识,整个就是医学的外行,不能算作正式医工。因此,实际上,在《小针》作者看来,只要是正式医工,哪怕资历很浅技术很差,起码也能懂得“守神”,只有那些不入门的外行,由于不能理解形神关系以及神在人体的存在方式,故而只能知道“守形”。因此,这句话中与“粗”对待而言的“上”,也不是与下工、中工相比较而言的“上工”,而仅仅等同于“正式医工”。那么,如果翻成白话,这句话其实就是“外行守形,内行守神”。

当然,真正的医学外行,是不可能给人治病的。因此,这个“粗守形”的“粗”,其实是指当时医学界的传统保守势力,亦即巫医派系。由于巫医与针医在意识形态上尖锐对立,其治疗理念与针医格格不入,然而势力相当强大,为针医普及推广的最大障碍,所以《小针》用了一个“粗”字来贬低他们,反映出作者对巫医的极度蔑视和挑衅心理。盖“粗”的本义是糠麸秕稗之类,非正经粮食,而不可食用也。《左传·哀公十三年》:“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对曰:粮则无矣,粗则有之。”因此,《小针》作者用“粗”形容巫医,即是说巫医不能算正经医生,根本就不会治病。这在当时就属于骂人,比今天说人是“庸医”还要刻薄严厉,可见《小针》作者的情绪非常激动。下文中还有几个“粗”字,那都是贬损传统巫医的,我们千万不要理解为那是指资历浅、没经验、技术差的年轻医生。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 11:16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1-2 11:51 编辑

原文8:
神乎神,客在门。

说解:
如果把“粗守形,上守神,神乎神,客在门”连起来读,应该有一种合辙押韵、朗朗上口的感觉,由此推测,《小针》开篇这十二个字,很可能是作者精心编排的一首口诀。我们知道道家经典多采用口诀形式(是故后世亦称“秘诀”、“真言”),而《小针》作者亦可谓口诀先驱。

前文业已大概阐明,“粗守形、上守神”虽然讲的是实际操作,但其主旨却在于生理,其核心就是明确人的生理机制必以神为根本。而“神乎神、客在门”的主旨则在于病理,其核心就是明确人的病理机制亦必以神为根本。然而生理、病理实乃医学之基础,一旦明确了以神为本的生理、病理,则诊断之法、治疗之术,也就如影随形、昭然若揭,此所以作者要把这十二字诀确立为《小针》的理论纲领,而署名为“小针之要”。

所谓“神乎神”者,其前面的“神乎”二字是形容词,用来修饰后一个名词“神”。是则“神乎神”的意思,与现代的“神乎其神”大体相当,在这里即是形容人体的神气虽然无所不在、无所不统,却又无迹无踪,既看不见,又摸不着,颇有神秘莫测的特性。

比如,当用毫针刺入软组织达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一般人就会产生酸麻胀痛的感觉,有些人还会产生或凉或热的感觉,这些感觉在古人就统称为神气,但是如果进一步深究,为什么神气会产生或酸或麻或胀或痛或凉或热的不同感觉?这些神气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如果没有现代医学关于感受器和感觉神经的解释,我想无论多么聪明的人,也不免有点儿莫名其妙之神秘感,此所以谓之“神乎神”。

但是,“神乎神,客在门”还有另一层更为重要的含义:神气不仅仅存在于软组织深处,它还充斥于整个皮肤表面,这就是针尖扎在皮肤表面任意一点就立刻感觉疼痛的原因。然而这一层覆盖于皮肤表面的神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正是生命的保护之神。

按照神本主义病理学,病邪都是通过皮肤侵入人体的,故常人之所以不病,完全得益于这一层覆盖于皮肤表层的神气的庇佑。因为,正是这一层神气,在整个躯体外围构成了一道实实在在的防御屏障,时时刻刻在保护着人体免遭各种外界病邪的侵袭。因此,即便仅仅从病理学的角度来看,人之所以能够活着,能够经得起雨露霜雪,耐得住寒暑燥湿,也仍然是取决于“神”,取决于这个保护神无所不在的防御功能。所以,总而言之,一个人神气的多少,不仅仅与聪明睿智相关,还直接决定其抗病能力的强弱,而一个人抗病能力的强弱,才是衡量其健康程度的唯一标准。实际上,具有强大的抗病御邪功能,也正是“神者生之本也”的内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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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 11:51
在古代的文化氛围,“客”是外来物的统称,与“主”相对,作者在这里虽然没有提到“主”(被省略了),但是实际上有客必有主,而这个与“客”相对的“主”,显然就是主体自身的“神气”。那么,此所谓“客”,则显然是指不属于主体神气的外在之气,也就是环绕着躯体表面的空气以及由此构成的气场。由于外在之气对于主体神气属于异己势力,所以称之为“客”。

于是我们也就不难想象,如果皮肤表面没有一个防御屏障,则异己之气随时都可能闯入躯体之内,从而产生主客冲突。那么,也就很容易理解,在古人看来,皮肤既是阻挡客气侵入的屏障,也是客气得以侵入的门户。很显然,这个“客在门”的内涵,绝非让人开门揖客的意思,而是让人加强戒备,谨防不速之客的侵袭。因此,“客在门”之“客”,大致相当于后世医家通常所说的“外邪”或“病邪”。

然而门是矩形开口,类似于洞穴,皮肤则是移行的平面,类似于广袤大地,因此,用“门”来比喻皮肤有点不伦不类,这不符合古人取象比类的类比规则,所以也不可能是《小针》作者的本意。实际上,《小针》作者所谓的“门”,严格地讲并不是皮肤,而是特指皮肤上的一种特殊结构。

也就是说,在《小针》作者心目中,看似完整无损的皮肤,其实并非特别的严密,而是存在着某种天然的漏洞,乃为防御屏障的薄弱环节,所以客气才得以侵入人体——这个天然的漏洞才是“门”。

这种由于皮肤自身的天然缺陷,从而使得客气侵入的情况,即如《灵枢·五变》所总结得那样:“余闻百疾之始期也,必生于风雨寒暑,循毫毛而入腠理”。由此可以得知,《小针》所谓“客在门”之“门”,原本是指皮肤上的“腠理”。

实际上,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任何人都不难发现,人体的皮肤表面到处都有纵横交错的网状纹理,现代医学也注意到这些纹理,称之为“分裂线”或“张力线”,而古人即谓之“腠理”。“腠”即拼凑,“理”即条纹,故“腠理”一词即意味着,古人仅凭直觉就已经猜测出,看似一个整体的皮肤是由无数小块皮肤拼凑而成的,而拼凑式连接必然在连接处形成纹理,而且古人还猜测,这种连接方式不可能特别严密,必然会在连接处留有缝隙。故“腠理”这个概念本身就已经表明,这就是客气得以侵入的漏洞。当然,腠理的缝隙相当微细,肉眼无法得见,但肯定存在,否则客气又怎能“循毫毛而入腠理”呢!

毫无疑问的是,皮肤上的腠理肯定不是专门为客气入侵才生成的。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腠理的存在是生理的需要,那原本是人体自身的神气往来出没于肌肤内外的固有通路。因此,实际上,神本主义生理学和病理学的交汇点就是皮肤。盖皮肤既是大量神气的聚集地,又是正常血气的发源地,还是所有疾病的策源地。那么,很显然,如果没有腠理,内在的神气就不可能聚集于皮肤,那就不但不会产生皮肤知觉,而且形神演化过程亦将中断,于是生命必将嘎然终止。因此,腠理的存在对生命是至关重要的。

再从防御角度来看,正是由于神气在正常情况下总是通过腠理的缝隙汩汩涌冒川流不息,使得所有这些缝隙随时都处于填充状态(古人即谓之“腠理致密”),于是整个皮肤表层就实实在在地构成了一道虽然无形但却异常坚固的防御屏障,从而使人体能够经得起霜雪雨露,耐得住寒暑燥湿等各种极端气候,抵挡住无所不在的客气袭扰。

现在,我们差不多已经能够意识到,古代针医所谓的腠理,其实也就是他们常说的气穴。这种一个概念多种称谓(一物多名)的现象,在《内经》非常普遍。盖气穴之“气”,原本就是指主体神气,“穴”则是潜伏的洞穴,故“气穴”本来就是指神气出入于皮肤内外的门户,所以针医才可以用毫针针刺气穴的方法实施“守神”操作。只不过,《内经》中的“气穴”概念,除了生理病理学含义,主要取其治疗学含义,而“腠理”这个概念则只有生理病理学含义,不涉及治疗。

然而客气侵犯人体亦要经由神气出入的门户,而不可能另辟蹊径。那么,从敌人入侵的角度,再称“气穴”就不合情理,而称“腠理”又过于直白,不合乎作者的保密心理。故此所谓“客在门”,其实是一种委婉含蓄的比喻:如果某个人家疏于防范,而经常处于门户洞开状态,则势必给环伺于四周的盗贼造成可乘之机,那么被盗贼侵犯和劫掠,也就在所难免。

因此,“神乎神,客在门”的完整意思就是:神气具有防御功能,神气不足则防御能力降低,于是外界客气便得以穿越皮肤表面的腠理,侵入体内,从而导致疾病的发生——这就是古代针医的病理学。

由正常生理状态下只供神气出入到病理状态下要让神气与客气共同穿越,腠理的缝隙必然要显得相对狭窄,难免出现阻塞,于是神气的流通机制必然发生故障,而出现拥堵,于是,神气的病变终将在皮肤上产生。篇首序言中所说的最根本的病理机制——经脉不通、血气不调,其实就是这么造成的,然而“上守神”的另一层含义也就跃然而出:真正的针医不仅仅要掌握毫针深刺法,还要仔细地观察皮肤,在皮肤表面实施操作。

因为皮肤就是主体神气与外在客气直接接触的界面,故在《小针》作者,皮肤就是神气与外邪短兵相接激烈拼杀的地方,其关于针刺治疗的“逆而夺之”、“迎而泄之”、“急取诛之”等等针法术语,其实都是在皮肤表层进行的操作。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4 12:42
原文9:
未睹其疾,恶知其原?

说解:
在确立了针医学的基本原理(小针之要)之后,接下来马上就开讲如何临床应用的问题。

毫无疑问,临床实践的第一步,就是先要认清疾病的原由,也就是今人常说的诊断,而这句话中的“知其原”,显然正是要搞清楚疾病的原由。

这句话的字面意义虽然是“不目睹其疾,怎么知其病原?”但是否定之否定乃为肯定,所以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只有睹其疾,才能知其原”。于是不难看出,《小针》作者对于疾病的诊断,主要依赖于“睹”,也就是用眼睛看,此即所谓的“望而知之”。

但是,究竟如何望而知之呢?也就是说,“睹其疾”是个什么意思?“知其原”是个什么意思?作者都没有说。而且,很显然,在当时的那个场合,他只是以此作为吸引听众的噱头,根本就不想详细讲述。所以,若欲了解这句话的真正内涵,还是得以推理为主。

很显然,在这句话当中,加上“未”、“恶”这两个否定词以后,丝毫没有改变“睹其疾,知其原”的本义,这显然不符合古人言简意赅的行文习惯。那么,作者之所以不惮辞费,其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故意以四字句式打乱前面的“三字经”句式,而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向读者表明,所谓“小针之要”,其实仅限于前边的十二个字,自此句开始,就不再是“小针之要”了。

于是由此可知,开头的那句“易陈而难入”,其实也并非完全是悲伤感慨,而是确有所指:“易陈”乃缘于“小针之要”实在是太简单,只有“粗守形上守神神乎神客在门”区区十二个字;“难入”则是说这十二个字浓缩了全部针刺原理,要想领会和掌握就不是那么容易。

虽然《小针》作者赖以诊断的“睹其疾”也是用眼睛看,但是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其与现代中医的“望诊”,却是风马牛不相干。

通过“神乎神,客在门”,我们已经知道,皮肤表面的腠理缝隙就是气穴,那本来是神气往来出入的固有通道,因此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保持畅通状态。那么,按常理推测,当外界客邪由腠理缝隙侵入人体之时,客邪必然会挤占神气的通道,于是腠理缝隙会显得狭窄而拥挤。接下来,如果客邪持续不断地大量侵入,而这种拥挤状态又没有尽快改善,则拥挤程度势必日益加重,于是必然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堵塞。这就如同马路上一个路口出现塞车,如果没能及时疏导,就会越堵越多,最后大批的车辆挤作一团,导致这个路口的交通瘫痪,而其场面亦必然蔚为壮观。因此,如果神气的通道发生严重的堵塞,亦会在相应的皮肤表面出现一种蔚为壮观的现象——这就是“血络”。故所谓“睹其疾,知其原”,就是通过观察血络来确定神气的堵塞点,由于这个堵塞点正是客邪的侵入点,所以也就等于找到了疾病之“原”点。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5 00:51
说到这里,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下古代针医关于“血络”的内涵和外延,因为这是明晰“睹其疾、知其原”的关键。

《灵枢·血络论》:“黄帝曰:愿闻其奇邪而不在经者。岐伯曰:血络是也”。这是《内经》关于“血络”的唯一一条定义,换成现代标准定义格式就是:所谓血络,就是奇邪而不在经者。遗憾的是,这个定义仅仅给出了“血络”的外延。下面先分析一下这条定义。

首先要明确“奇邪”这个概念:“奇”在古代其实是个数量词,其本义是指零头,即不足于整数一的小数部分。如《素问·六节藏象论篇》:“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而有奇”(这个“奇”的具体数值是7/19)。

先秦道家学者经常用数量词或数字来表示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比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其中的“道”,显然被当做数量词,而且比一还小,因此就相当于“奇”这个概念。故“奇”与“道”在古代道家属于同一范畴,亦可用于表示“创始”,或者表示事物发展早期的隐性孕育过程。

《孙子》所谓“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即是说事物的发生和发展都是从量变的积累引起质变,再在质变基础上又引起量变,如此循环不已,没有尽头。则“奇”即为事物发展的量变积累阶段。

银雀山汉墓竹简《孙膑兵法·奇正篇》:“发而为正,其未发者奇也”。则“奇”显然是指事物发展早期的孕育萌生阶段。

故所谓“奇邪”,实即人体最初罹患之邪,也就是疾病尚在萌生而未有症状表现的潜伏期。

所谓“不在经者”,实即“在络”之意(这是为了避免与后面的“血络”重复),是说外邪刚刚侵入肌体,尚在皮肤表层的络脉而未曾深入到内部的经脉,也就是病邪较为浮浅的意思。

故这个定义的完整表述就是:通常情况下,人体最初罹患的外界客邪,不会轻易深入到肌体内部,也不大容易迅速蔓延到全身,而是往往在皮肤表面以“血络”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血络这种异常现象,在古人看来,就属于“奇邪而不在经者”。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不管其人有没有明显的症状,一旦皮肤表面出现“血络”,就标志着客邪已经侵入肌体,那就是已然患病的客观证据,而且那也正是针刺治疗最为迫切的当取之处。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5 00:51
但是,如果追本溯源的话,血络的产生实际上就是神气往来出入的流通过程发生了淤滞阻塞的结果,故神气淤滞阻塞才是“血络”这个概念的内涵。

通过“粗守形,上守神”,我们已经知道,“神”本来就是至精至微的血气,它与有物理形态的正常血气在本质上属于同类物质,只是因为过于微细,肉眼看不到它,古人才可以用“神”或“神气”这种近似于虚幻的称谓来表示它。然而一旦由于客邪侵入,导致腠理缝隙的狭窄和壅堵,则神气由于流通不畅,势必会滞留淤积于腠理缝隙之间而且累积得越来越多,待其数量累积到一定的程度,量变引起质变,其在皮肤表层的部分便看得见、摸得着了。于是,原本生理之神,就转化为病理之邪——这就是“血络”的形成机制。

因此,在《小针》作者,“血络”既是客邪侵入肌体的客观表现,又是神气瘀滞的必然结果。故仔细审视皮肤,查看血络的有无、多少及其所在部位,也就成为诊断疾病的关键,而这个对血络格外关注并认真审视的行为本身,就是“守神”。很显然,后世中医的所谓望诊,从来不包括此项内容。

“睹”,当然是用眼睛看的意思;“疾”,则是轻微的小毛病的意思。《说文》:“病,疾加也”,即“疾”的进一步加重才构成“病”。盖当时一般的医生(巫医)不懂得“神即血气”的道理,所以他们对于血络肯定会熟视无睹。比如某人皮肤表面出现了一些非常微细的小血络,在巫医看来就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甚至根本不认为是什么毛病,因此不会对这些血络特别在意。而这种对血络熟视无睹、毫不在乎的态度,即被《小针》作者责之以“未睹其疾,恶知其原?”

因此,这句“未睹其疾,恶知其原”,其实是对巫医的批评和嘲讽。是说他们对血络视而不见满不在乎的态度,决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掌握疾病发生发展的来龙去脉。“恶”,古同“乌”,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否定疑问词“怎么会……”,实即“根本不可能……”的意思。

那么,这句话的肯定含义(睹其疾,知其原)也就很明显了,那就是:作为一个正式医工,千万不能像一味“守形”的巫医那样,一定要非常重视血络——须知那是一种由神气转化而成的邪气——具体地说,针医在临诊之时,必须首先仔细查看患者的周身皮肤,一旦发现哪里有血络,便表明那里的神气流通机制出现了故障,也就是腠理缝隙发生了严重的阻塞,于是便知道相应的部位一定曾经或正在遭受客邪的侵袭,于是也就可以作出明确的诊断——这个部位就是疾病的源头。

以上是古代针医的诊断要领,也是“上守神”在疾病诊断过程的具体表现。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5 14:02
原文10:
刺之微,在速迟。

说解:
明确了疾病之源以后,下一步就是如何处理的问题,毫无疑问,临床实践的第二步即是治疗,而这句话讲的正是针刺治疗的关键性技法,而且,很显然,这里的“速”与“迟”,是指两种截然不同的刺法。

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气,由于长期的滞留累积,到了用肉眼能够看到血络的程度,它就不再具有生理方面的正面意义了,而是堕落为一种致病因子。这是因为,神气与客邪使用的是同一个通道——腠理缝隙,由于腠理缝隙的相对狭窄,在阻滞神气流通的同时也会阻滞至少等量的客邪,故形成血络的物质看似血气,其实并非纯由血气所构成,而是自身血气与外界客邪的混合物,因此属于变了质的、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血气,此所以奇邪血络又被古人可称之为“恶血”。是则血络的存在即意味着客邪已经侵入肌肤之内,哪怕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病症,其对于人体健康业已构成了潜在的威胁,故属于必须清除的对象。而其具体操作,就是要用针刺的方法把这些“恶血”排泄出来,哪怕损失一些原本属于自身的血气,也是毫不吝惜。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生理病理观,《小针》作者关于刺泻血络的具体针法,就是果断干脆,把针尖直接对准皮肤表层的血络,以轻快敏捷的手法,快速地点刺出血,此所以谓之“速”。《说文》:“速,疾也”。

这种快速点刺的操作手法,其临床意义在于:既能排泄奇邪恶血、疏通气穴通道,又能最大限度地减轻患者的痛苦。这是因为刺泻血络只能在皮肤表层浅刺,不能越过皮层,而皮肤表层的神经又极其丰富,如果犹疑迟钝,针尖在皮内稍有延滞,就犹如钝刀子割肉,患者势必疼痛难耐、无法忍受,所以要求操作者务必要“速”。

但是,如果进一步深究,皮肤表面某个部位之所以出现血络,其实又是这个部位的神气流通量减少的缘故。换言之,必然是首先出现神气流量的减少,致使腠理缝隙不能保持必要的致密程度,才使得一直环伺于外的客邪终于有机可乘,从而乘虚而入。这种状况,在《内经》又叫做“腠理疏松”或“腠理松弛”或“腠理不固”,总之是神气发生量的减少使得防御屏障有了薄弱之处,以致防御能力变得低下了。因此,针对这种情况,《小针》作者制定了一套非常完整的治疗方法,那就是,除了刺泻血络以排除已经进入体内的客邪,还要针刺该部位的深层软组织,以获取针感的方式来增加这个部位的神气发生量(这种刺法在古人也叫“致气”或“引气”,其作用即在于增加局部的神气数量),从而恢复腠理的致密和坚固。然而这种以“引气”为目的的针法,必须使针尖穿越皮肤表层和皮下脂肪层而达至肌层,然后还要停留一段时间(现在的叫法是“留针”),此所以谓之“迟”。《说文》:“迟,徐行也”。

由此可见,所谓“速迟”,实乃针刺治疗的两种最基本的针法:“速”是对皮肤表层血络的快速点刺法,“迟”是对皮下肌肉层的深刺留针法。

“微”,在这里是形容技法之精妙,所谓“刺之微”,就是针刺治疗中最为精妙的关键技法。

以上是古代针医的治疗要领,也是“上守神”在治疗过程的具体表现。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古代针医的“守神”操作,无论诊断还是治疗,都非常简单易行,毫无神秘可言,关键只在于是否懂得“神”的具体涵义。

另需说明,传统的放血疗法,都是对比较粗大而明显的表浅静脉的放血,而古代针医所说的“血络”,不是粗大的浅静脉,而是皮肤表面非常细小的血丝,按现代医学的说法,就是“毛细血管扩张”。因此,观察和刺泻血络这种治疗方法,肯定不是继承的巫医巫术,应该属于《小针》作者的独创发明。

最后要说明的是,在采取“速”、“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针法的时候,作者所使用的针具必然也是截然不同的。然而他之所以对所用针具只字不提,和他用“小针”这个模糊术语如出一辙,都是出于对针具保密的目的。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6 04:42
原文11:
粗守关,上守机。

说解:
从“粗守形,上守神”开始的第7、8、9、10四句,可以划为一段,分别讲的是针刺医学的生理、病理、诊断、治疗,虽寥寥四句,却是精华所在,对于《小针》作者的徒子徒孙以及所有的后世针医,这四句话足堪理论纲领和行动指南,故可以统称为“小针之要”。

很显然,“粗守关,上守机”与“粗守形,上守神”在句式上一模一样,而内容却完全不同,这说明作者意犹未尽,他还要对前边的四句话加以补充或修正。然而这实际上是一种很不正常的举动,因为,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自己刚说过的话,不应该由自己来否定。

因此,要想理解《小针》作者的这句话,必须把我们的思想投入到针医诞生的那个环境之中。

我们已知《小针》作者是第一代针医,也就是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向传统医学发起挑战,则其尴尬寂寞绝非后世诸生所能想象。盖针医创业之初,亦如襁褓婴儿,势单力孤,非常艰难,而当时的主要问题,就是民众囿于巫术传统,对针医这个新生事物并不认同。有鉴于此,《小针》作者举办的这个讲座只能是平等的开放的互动式座谈会,在那个场合不存在学术权威,虽然他是召集人、主讲人,但是听众可以随便发问,当面指责,而他亦须当场解释和答复。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氛围,《小针》作者刚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

实际上,由于《小针》作者的跳跃式思维,或者出于保守心态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不光是后世之人对于什么是“神”以及如何“守神”深感困惑,就连亲耳聆听《小针》讲座的那些古人,也未必能够听得懂。最起码,《小针解》的作者就没有听懂——你看他的注解,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而且,即便有个别人听明白了,但是当他们意识到,这个自诩“守神”的针医与传统巫医截然对立,其特点就是把铁针深深地扎进肉里,也必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质疑和指责之声不绝于耳,也就可想而知。我推测,当时比较尖锐的反对意见无非有下面几种:

巫医有什么不好?很多病人都是被巫医治好的!
你把铁针深深地扎进肉里,那就是“守神”呀?
巫医早就会扎针治病,你能治什么病?
守神和守形都是扎针,其上与粗凭什么由你来决定?
……

非常幸运的是,华夏民族的针医创始人是道家门徒,所以他面对种种鄙薄和非难,能够和颜悦色地耐心解释,否则针医这朵奇葩很难取得民众认可,这项伟大的发明很可能就像其他的古老民族一样夭折在襁褓之中。于是,《小针》作者必须把针医的特点和优势再重新阐述一遍,这就是“粗守关,上守机”与“粗守形,上守神”在句法、语气上完全重合的原因,而作者的诚恳和耐心也就溢于言表:各位,请稍安勿躁,为了解除各位的困惑,下面我从头再讲一遍。这次不用任何专业术语,请让我用最朴素直白、通俗易懂的事物来打比方,也能够把治病的道理、“守形”与“守神”的区别、以及传统巫医的伪劣,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毋庸讳言,打比方这种论证方式,在现代学术领域被视为耍赖而严格禁止。只不过,在古代,打比方却是阐述深奥道理的最佳方式。因为,生动形象的比喻,能够比较容易地被民众理解和接受。对于这种论证方式,今人有诩以取象比类或类比推理者,似乎也属于科学论证之一种,还有人甚至赞许为是比逻辑思维更高明的思维。但是我们务必要明白,古人只有形象思维法,故取象比类或者类比推理实属古人的无奈。

关,本字做關。《说文》:“關,以木横持门户也。”也就是门闩。古代的民众,对门闩都非常熟悉,那就是一根手臂粗细一米来长质地坚硬的木棒,作为晚间禁锢门户之用,平时就靠在门板后边,取用非常方便。因此,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门闩还是非常顺手而且颇具威力的一种武器,故“守关”其实就是以门闩为防御武器的意思。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门闩这种武器通常只用于市井无赖聚众殴斗的场合,并且只有在老弱妇孺面前才显得威力十足,如果在正规的战场上,面对着金戈铁马、剑戟斧钺,门闩的威力就微乎其微,因为它算不得真正的兵器——这就是“粗”的所作所为。

机,本字做機。《说文》:“主发谓之機”。又:“發,射發也”,即发射箭矢。故“机”的本义是弩机,也就是机弩上控制发射的扳机,是则“守机”其实就是以机弩为战斗武器的意思。相比较而言,机弩是西汉时期最先进的兵器,只有主力精锐部队得以配备,故只能见于正规的战场,因为它有射程远、力量足、精准度高多种优势,有的机弩甚至可以连发,故杀伤力之大,堪称所有冷兵器之冠,而每每作为攻坚克难的神器——这就是“上”的所作所为。

因此,所谓“守关”、“守机”者,就是在遭到敌人侵犯的时候,使用什么武器进行抗击的意思。

如果把客邪侵袭人体比喻为气势汹汹来势凶猛的敌人,把治疗疾病比喻为对来犯之敌的奋力抗击,那么,粗工在战斗中所使用的武器就是不入流的门闩,而上工所使用的武器则是威力强大的机弩——这就是“粗守关、上守机”的字面意义。

但是,我们要知道,实际上,自打有史可查的春秋时代以来,正规军队就不再以木棒作为兵器。所以,透过“粗守关”这三个字,人们联想到的并不是正规部队的士兵,而只是一个民间的市井混混。可是透过“上守机”三个字,却使人联想到操控机弩的武士才是正规部队中决定战斗胜负的有生力量。把这两个形象加以对比,任何人都能容易理解,“守关”与“守机”的武力级别,简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通过这简短的六个字,《小针》作者就把“守神”何以高于“守形”的问题解释清楚了。同时,听众席也随即变得鸦鹊无声。因为,这一次,他们真的听懂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6 16:44
原文12:
机之动,不离其空,空中之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

说解:
由于机弩是一种威力空前强大的新式武器,而针刺疗法是一种疗效空前显著的新式医学,所以在《小针》作者看来,机弩与针刺不光在作用方面有某种类似,在功能原理方面也颇有类似,故可以广泛类比、相互对应。

先看机弩的操控装置:虽然扳机是控制发射的关键部件,但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其核心装置是扳机和弩牙共同组成的一个擒纵机关(扳机的上部与弩牙的刻口连接,扣动扳机使弩牙上下动作,则刻口擒纵开合,藉此控制发射),因此,机弩的真正控制枢纽是擒纵器。由于这个奇妙的擒纵装置隐藏在一个镂空的槽内,外边根本看不到,故谓之“机之动,不离其空”。这个“空”是指镂空的凹槽,术语应该称“机括”,但是《小针》作者并非机弩行家,而且这些听众也非机弩专业,所以他不会也不必使用机弩术语。

很显然,这是用隐藏在机括里边的擒纵器来比喻“神”在人体的主宰作用,因为,生理状态的“神之动”,也是“不离其空”(这个“空”是指腠理缝隙),肉眼根本看不到,而病理状态的血络亦产生于无形的腠理缝隙之中——所以,一旦明白了机括里边暗藏着的这个擒纵装置的重要性,也就明白了神气的重要性。

再看机弩的实际操控,与其它冷兵器更是截然不同:弩手必须保持全身纹丝不动,而只要一个手指轻轻扣动扳机,就完成了发射。此便谓之“空中之机,清静而微”。“清静”是指弩手瞄准的时候整个身体包括呼吸都处于静止状态,以及机括内部蓄势待发的异常安静状态,“微”是指擒纵装置的动作幅度非常微小。

很显然,这是以操控机弩的轻灵微妙来比喻“守神”的操作。盖针刺疗法的实际操作和扣扳机差不多,所谓“刺之微”,也需要操作者聚精会神地瞄准,全身纹丝不动,屏住呼吸,蓄势待发,也是以很小的幅度,很轻灵的点刺——所以一旦明白了扣动扳机(发射)的要领,也就掌握了针刺操作的技巧。

还有,扣动扳机的意义,或者机弩的实际用途在于,它能发射出高速运动的箭矢,其速度之快,对面的人肯定抓不住它,后面的人肯定追不上它,此便谓之“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而机弩的强大威力即体现于这一刻。

然而血络也有稍纵即逝的特点,因为谁也无法预知它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所以也可以用“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来形容。并且,针刺血络的临床意义即在于它有稍纵即逝的特性。也就是说,针医一旦发现血络,应该意识到这正是“其来可逢,其往可追”的恰当时机,务必要趁此机会赶紧刺泻,否则血络(那是客邪的标志)很可能扩散蔓延,或者潜入组织深处,那就可能引发真正的大病——所以一旦明白了机弩的强大威力只能体现于一瞬间,也就明白了观察和刺泄血络的迫切性和重要性。

通过这样一番形象生动地相互比照,广大听众便从机弩的奇妙,领悟到了针刺疗法的奇妙,从而心悦诚服、欣然接受。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7 02:44
原文13:
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道,叩之不发。

说解:
因为巫医的历史非常悠久(比针医要悠久得多),有广泛而深厚的民间基础,而且,巫医很早就使用针刺的方法治疗疾病,甚至巫医还有专门讲述针刺治病的书籍(比如《内经》中多次提到的《刺法》一书),所以,接下来,《小针》作者还要借着机弩的话题再说说巫医的扎针治病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巫医也是一个以“治病救人”为职业的医务工作者群体,而一个群体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实际上,巫医这个群体中肯定也有一批脑瓜活络、好奇心强、肯钻研技术的人,他们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针医这个新生事物,加上他们本来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所以这一部分巫医能够很快地领会和掌握针刺技术,从而也能够打出“针医”的招牌(这相当于清朝末年在某个大城市打出“西医”的招牌,非常引人注目)。只不过,这些由巫医转行过来的“针医”,没有经过《小针》作者的口传心授,属于自学成才,则其针法只能形似,而非“针道”之正宗。故在《小针》作者看来,这些人都是冒牌货,必须予以揭露和澄清——这就是这句话的社会人文背景。

从字面上看,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有些人虽然也以机弩为武器而号称机弩手——在这个意义上他也是“守机”者——但是由于他们不懂得或者不掌握发射要领,所以名不副实,只能算是滥竽充数。

根据“粗守关,上守机”的定性,很显然,这其实就是含沙射影地抨击那些与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的针医,而能够让《小针》作者强烈鄙视严厉抨击的针医,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门徒,只能是与“守神”派格格不入的巫医,而且只能是由巫医改行的半吊子针医。

继续按字面意义来看:被《小针》作者认为是滥竽充数的“守机”者,又可以细分为两种类型——“知机之道”者和“不知机道”者。

第一种,“知机之道”者,他的毛病就是不会瞄准。我们都知道,像机弩这种远距离发射器,只有瞄得准、射得中,才能真正发挥威力,如果不会瞄准而盲目发射,再好的机弩也是白搭。此处需要明确的是,在该作者看来,瞄准不属于“机道”,而属于个人天赋。故所谓“知机之道”,是说这个人已经掌握了安装箭镞、张弦、扣扳机等等基本操作要领,并不包括瞄准。

“挂”,有牵挂、挂碍之意,也就是心有旁骛、走思走神。我们知道,瞄准的时候必须静心屏气、聚精会神,如果心不在焉肯定就瞄不准,故所谓“挂以发”就是在没有瞄好准的情况下仓促发射,也就是胡乱发射的意思。

但是我以为这个“挂”其实是“詿”的错别字。作者当初之所以写错别字,可能是同音的缘故,也可能是形近的缘故,总之,提笔忘字,以同音字或形近字替代,在古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然而该文一旦传世,而作者的威望又足够崇高,门人弟子尽皆仰视,尊之为宗师、鼻祖、泰斗、圣贤,自然只字不敢擅改,于是将错就错,以至于今。

《说文》:“詿,误也”,则“詿发”即误发,而“詿以发”,就是向错误的目标发射,总之是看不准或者没有瞄准目标,就发射出去了。是则“知机之道者,不可诖以发”,即是说光知道张弦装箭扣扳机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要瞄准正确的目标。也就是说,操控机弩的关键技术在于瞄准,而这个弩手天生不会瞄准,所以说他名不副实、滥竽充数。

第二种,“不知机道”者,他的毛病是全然不懂。所谓“不知机道”,是说这个人虽然持有机弩,却连如何张弦上箭扣扳机这些基本操作都不会,那么,他手里的机弩,只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所以更是一个冒牌货。

“叩”,《说文》:“击也”,这个“击”是轻轻敲打的意思。《论语·宪问》有“以杖叩其胫”,是说孔子拿拐杖敲打原壤的小腿,这显然是以很小的力度轻轻地敲打。故所谓“不知机道,叩之不发”,就是说这个人面对来犯之敌,虽手持机弩却因为不会发射而无所作为,故机弩在他手里就如同废物,顶多是在危急之时,挥舞着机弩去敲打敌人。然而这就更加滑稽可笑,因为机弩质地轻薄,没多少分量,即使敲打在敌人身上,其力度也很轻,不具有任何杀伤力,那还真不如一根门闩来得顺手。

《小针》作者的本意显然是以操控机弩的技术熟练程度来比喻针刺技术的真伪和高低。故所谓“知机之道者,不可詿以发”,其实是讽刺某些针医,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应名儿扎针治病,其实并不知道正确的针刺部位,只是胡扎乱刺而已;所谓“不知机道,叩之不发”,其实是揭露某些针医,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都不懂,所以一遇上真格的病症,便黔驴技穷,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两个窝囊透顶的机弩手都是作者虚构的,在实战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守机者”:一个弩手,掌握了机弩的操控要领却不知道瞄准,或者拿着机弩左支右绌却叩而不发。所以,这句话已经不是学术论证,而属于不同门派之间的中伤和诋毁。

很显然,《小针》作者所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要贬低其他门派的针医,借以显示自己才是华夏针医之正统。单看这种行为似乎不够厚道,但是如果考虑到他诋毁的本来是巫医,而作者曾经饱受巫医的挤兑,也就能够理解了。更何况他此次演讲的目的唯在于招徕信徒,总要有点自吹自擂才行,毕竟脸皮薄做不成大事。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7 13:59
原文14:
知其往来,要与之期,粗之暗乎,妙哉!工独有之。


说解:
这个时候,估计听众当中又有人提问:你凭什么说别的针医都是胡扎乱刺呢?
作者答曰:因为他们不知道邪气的往来。须知针是用以祛邪的,不知邪之所在,即犹如盲人骑瞎马,必然每一步都是昏乱的。
听众又问:何以见得别的针医不知邪之所在呢?
作者答曰:因为审知邪气往来的技法是我的独创发明,我若不讲,别人当然不知道。不光那些冒牌针医不知道,除了我,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你们要想学真正的针医针术,必须得跟我学。

以上对话虽是虚拟,不过的确是《小针》作者的本意。请看:

关于鉴别一个针医是不是假冒伪劣滥竽充数,《小针》作者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神往的技术指标——“知其往来,要与之期”。这个指标,说白了,其实就是辨认和捕捉病邪的本领。毫无疑问,拥有这种本领,是每一个年轻人都非常渴望的。因为,如果你掌握了病邪在什么时间肯定出现在什么地点的规律,到时候只要用针扎它一下,不就立马霍然痊愈了么!

关于如何才能拥有这种非凡的本领,《小针》作者没有说,但是却给出了一个更加令人神往的暗示——“妙哉!工独有之”。这个暗示,说白了,就是这种本领确实非常奇妙,不过那是我的独家秘技。这个“工”,显然是作者自称。而“粗之暗乎”,则是反过来说:其他的针医都不知道。

话到了这个份上,我估计大多数听众都会被《小针》作者高超的忽悠能力所倾倒,大凡有点理想抱负的年轻人都会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于是纷纷倒地参拜,争相表示拜师学艺的坚强决心(凡是此次参拜者都有可能成为《黄帝内经》的作者)。至此,《小针》作者为招募门徒而举办的第一场演讲圆满成功,而《小针》的第一段也到此结束。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9 10:40
原文15:
往者为逆,来者为顺。

说解:
现在开讲的是第二场座谈会,时间应该在前一场的数日以后。因为上一讲的效果不错,不少人被《小针》作者的精彩讲演所倾倒,纷纷皈依于“小针”门下,一时传为佳话,所以这一次听众人数明显增多。

第二讲的套路和上次差不多,也是先讲针医理论,再讲操作要领,最后解答听众提问。

需要再次说明的是,《小针》作者之所以举办学术论坛,是因为他预感自己来日无多而后继无人,迫切需要招徕弟子门生,使自己的学术和技术得以传承,故其演讲以气势恢宏的综述为特色,以展示针医的神奇效能为重点,这种场合不可能谈论技术细节。

在上一讲,作者已经介绍过,“守神”是针医最基本的操作要领。这一讲,则主要介绍为什么“守神”以及如何“守神”。(前文已经有不少关于如何“守神”的内容,但那全都是我的串解,不能作数,我们还是要以《小针》作者讲的为准。)

首先讲为什么“守神”。

毫无疑问,“守神”操作只能建立在神气的生理规律这个基础之上,而古代针医关于神气的生理规律的认识,就是以神本主义形神一元论为基础,研究出一套独具特色的神气运行理论。

很显然,“往者为逆,来者为顺”中的“往”、“来”,其实就是指神气的运行。再联系前面序言中提到的“营其逆顺,出入之会”,其中的“出入”,显然正是“往来”的互语。由此不难看出,“往来”、“逆顺”、“出入”,其实是指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神气在人体的正常运行。因此,“往者为逆、来者为顺”其实就是“守神”的理论根据。这里的关键在于,作者为什么把神气的“往来”明确标记为“逆顺”?

按照形神一元论,我们不难理解,人体的皮肤以内都属于形的范畴,因此,只有皮肤表面才是神气在人体的主要聚集场所,故神气在人体的运行,也就只能是以皮肤为根据地,通过腠理缝隙,在形体内外往来出入。也就是说,在古代针医的心目中,人体的神气,主要集中在皮肤表面的毫毛腠理之间。这就是皮肤表面的感觉特别灵敏的原因,而且,很显然,这个意义的神气是没有形迹可循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故所谓“营其逆顺,出入之会”,其实就是指神气在皮肤表面的“出入”为“逆顺”,而“往者为逆,来者为顺”中的“往来”,显然亦是相对于皮肤表面而言:神气从腠理缝隙的深处向皮肤表面运行的过程乃一渐行渐近过程,即谓之“来”,神气从皮肤表面向腠理缝隙深处运行的过程乃一渐行渐远过程,即谓之“往”。也就是说,“出”即“来”,“入”即“往”。因此,腠理缝隙作为神气往来的必由之路,又谓之“出入之会”(由此还可以领悟:古人的“腠理”、“气穴”、“腧穴”、“腧会”这些不同的名词,其实都是同一个概念,其内涵就是神气往来出入的通道)。

然而神气在人体的所有妙用,也正体现在这往来出入的运行过程之中。而且,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于,神气对于人体的作用,其实是利弊参半:一方面,它能给人体带来勃勃生机;另一方面,也能给人体带来无穷的祸患。“顺”是褒义词,指神气带给人的好处;“逆”是贬义词,指神气带给人的坏处。后人往往只知神气极其重要,以至于把“神气”这个概念都神化了,却没想过神气有什么坏处,然而古代针医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为什么要“守神”、“治神”呢?

所谓“来者为顺”,即是说神气的一半好处,也就是人体的正常生理,必以神气的内在发生为基础。如果神气不能从肌体内部源源不断地发生出来,则人体的神气必将越来越少,于是皮肤不能保持温暖,而皮肤感觉也就越来越模糊迟钝,最后发展为大面积的麻痹不仁,乃至肢体痿废、失聪失明,那就全然丧失了生机。通常情况下,我们总是羡慕他人的耳聪目明、反应敏捷、皮肤滋润光滑、富有弹性,那其实正是神气的发生特别充足而生命力特别旺盛的表现,故曰“来者为顺”。

所谓“往者为逆”,即是说神气的一半坏处,也就是人体的正常病理,必以外邪的侵入为由。因为神气由表入里的运行过程也将携带外界的客气进入肌肤之内,从而引发主客冲突,导致疾病发生,故曰“往者为逆”。

由于神气通过腠理缝隙不停顿地往来出入,所以外界客气也就随时随地伴随着向内运行的神气侵入到人的体内,而健康人之所以不病,只是由于自身神气的发生量比较充沛,足以对侵入的邪气实行有效的拦截,乃至全面驱逐。因此,“来者为顺”在这里的具体含义,是说向外运行的神气具有驱除客邪以保护健康的作用。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0 12:07
原文16:
明知逆顺,正行无问。

说解:
下来,作者要告诉我们,“守神”是多么的简单。

既然神气运行具有“往者为逆、来者为顺”的特征,那么所谓“治神”,其实就是制神气之逆而助神气之顺。

所谓“明知”,是说用眼一看便知,无须分析思忖。这是因为,所谓“逆顺”,原本指的是客邪是否侵入,而客邪侵入有一个明显的客观表征,就是血络。由于血络明摆在皮肤表面,一看便知,故“明知逆顺”与“睹其疾、知其原”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具体地说,此所谓“逆”,就是用肉眼一看,在病人的皮肤表面发现了血络,这就表明已经有客邪侵入,而且肯定堵塞了腠理缝隙,所以才造成神气的滞留淤积,这就叫“明知为逆”。
那么,为了疏通淤塞,就需用使用针刺的泻法,把客邪排泄、祛除出去——这就叫“制神气之逆”。

同样的道理,此所谓“顺”,就是用肉眼一看,在病人皮肤表面没有发现血络,这就叫“明知为顺”。

然而“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好事,因为这个“明知逆顺”的对象显然是指一个具体的病人。也就是说,如果在正常健康人的皮肤表面没有发现血络,那表明神气旺盛,当然是好事,但是正常健康人一般都不会求医问诊,所以不在医生的“明知”范围。

须知病人之所以求医,之所以接受检查,必然是躯体已有了明显不适,而有明显不适的人如果未能检测出血络,则只能说明其神气的发生量严重不足,客邪在没有神气拦截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皮肤,并且已然深入到了肌体内部。因此,这个“顺”实际上比“逆”的病情更为严重一些。

那么,为了恢复正常的防御功能,就需用使用针刺的补法,以促使神气发生——这就叫“助神气之顺”。

在临症之时,由于“逆”就是有血络,而血络即表示客邪已然侵入了主体,所以“逆”其实就是实症;由于“顺”就是没有血络,而没有血络即表示神气发生量不足,所以“顺”其实就是虚症。因此,所谓“明知逆顺”,其实也就是“明知虚实”的意思。换言之,古代针医所谓“虚实”、所谓“有余不足”,也是通过观察皮肤,一看便知的。

由于逆顺所代表的虚实在形式和性质上截然不同,所以治疗方法就要分别补泻而迥然有异,并且,按照有无血络这个客观表现来判断疾病的虚实属性,一眼就看得明白,而针刺究竟宜补宜泻,也就随之确定,一切都非常简单明确,没有任何思索考虑的必要,故曰“明知逆顺,正行无问。”

《内经》经常提到一项治疗法则,叫“视有余不足”或“视有余不足而调之”,其实也是根据皮肤表面有没有血络来确定疾病的虚实而分别予以补泻的意思。“视”就是用肉眼观瞧,凡有血络即为“有余”(实症),凡无血络即为“不足”(虚症),而用针刺的方法分别施加补泻,那就是“调之”。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1 11:59
原文17:
逆而夺之,恶得无虚,追而济之,恶得无实,迎之随之,以意和之,针道毕矣。

说解:
接下来,就是“守神”的操作要领,亦即补虚泻实的操作原理,然而这也正是针刺治疗学的根本原理,故而又谓之“针道”。

如果我们问一个造诣颇深的现代针灸学大师:“针刺治病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他肯定会喋喋不休地跟你谈经脉、谈脏象、谈阴阳五行、谈天人合一,乃至谈宇宙的起源……或者谈生物电、谈内分泌、谈性染色体、谈黑箱理论,乃至谈质能转化定律……尽管天花乱坠,却是与针刺治病毫无相干,因为,他不能证明这些东东与金属针之间存在着任何的必然联系,所以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

然而在一个以展现针医神奇魅力为主旨的讲堂上,关于针刺治病的原理,却是《小针》作者必须要向各位听众交待清楚的首要问题。实际上,《小针》作者要想在全社会推广普及针刺医学,也必须得有一套理论——把金属针刺入人体为什么能够治病的理论——这不仅仅是说服在场听众的需要,更主要的还在于说服自己。现在我们看到,《小针》作者创立的这一套“针道”,虽然简明扼要,还真的很有说服力。

如果某人皮肤表面出现血络,那么毫无疑问,这表明客邪已经入侵,并且遭到了神气的有效拦截,只是还未能把客邪驱逐出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用金属针刺破血络,把入侵的客邪直截了当地排泄出去,当然是最有效的治法。因为,这就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支军队,帮助主体神气前后包抄,一下子把入侵之敌剿灭掉了。

“逆”即迎面相对的意思。由于刺泄血络的针尖方向与神气向外运行的方向迎面相对,因此对客邪明显构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而刺泄放血这种褫夺行为即相当于对敌军的攻陷围歼,故谓之“逆而夺之,恶得无虚”。

这就是针刺之所以能够泻实的原理。

假若某人虽有明显的病症,却没有发现血络,即证明其主体的神气发生量太少,防御屏障已经名存实亡。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正确的治疗,就是要迅速补充神气数量,以期重新建立起牢固的防御屏障,才有望对侵入之邪展开有力的反击。

然而一根小小的金属针怎么能够补充神气的数量呢?这应该是听众最感困惑的地方,然而也是《小针》作者最具创造性的理论发明。
               
《小针》作者势必有丰富的用针经验,所以他肯定会发现,当纤细的毫针刺入到软组织深处之后,通常会立刻产生一种或痠或麻或胀的异常感觉(现代人统称之为“针感”),而古人本来是把所有的感觉都归结为神气的表现。因此,在《小针》作者看来,小小的毫针虽然不能从总体上增加神气数量(因为它不能给人体增加任何物质和能量),但是却能够瞬间调动周身的神气并引导神气的快速集结,从而使针刺局部的神气数量骤然增多,因此对这个局部而言,就达到了迅速补充神气、重新建立防御屏障之目的。这个引导神气快速集结于针下局部的过程,在《小针》作者又称为“气至”或“致气”,“至”是到达,“致”是引导,都是描述神气从四面八方聚拢到针刺部位的景况。

由此可见,用毫针深刺软组织这种针法,其实质就是通过对自身神气的迅速调动和重新部署,繼而改善和增强某一局部的防御,这其实是“神本”理论的实际应用。故无论补法泻法,其理論根据都是“以神为本”,都属于“守神”、“治神”。

很显然,若欲达到产生针感的效果,金属针就必须穿越皮肤,刺入到软组织的深处,而针尖亦正是随着神气向内运行的去向而刺,故谓之“追”。“追”是尾随之意,“济”是援救之意。在作者看来,用金属针深刺肌肉软组织以获取针感这种治法,就相当于寻找战机的军队,行阵中总是派出小股部队在前,而主力尾随其后,一旦先头部队遭遇敌军,主力部队便迅速压上,并随即形成钳式包围圈,则不但解先头部队之困,还能一举击溃敌军,故谓之“追而济之,恶得无实”。

这就是针刺之所以能够补虚的原理。

以上是纯理论,而且是以最理想的攻陷战和遭遇战作为理论依据。实际上,“逆而夺之”、“追而济之”都是当时的军事术语。

然而在临床实践当中,治疗疾病绝不会这么简单。实际上,补与泻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补泻手段亦必须综合使用,因此,每一步具体治疗都需要医师视情而定,此便谓之“迎之随之,以意和之”。

“迎”、“随”虽然是“逆”、“追”的同义词,但是已经全然没有了杀伐之气,而仅仅是针对着神气的往来出入而言,因此是正规的医学名词——“迎之”即泻法,“随之”即补法——显然作者也意识到,以战争理论诠释医学理论并不恰当。

“和”是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在这里则是对疾病的圆满治疗,其实就是补泻兼施以达到实泻虚补的意思。盖实证中必然存在神气虚的因素,否则客邪不可能侵入;虚证中必然存在客邪入侵的因素,否则不可能有明显的病症。所以圆满的治疗必然是补泻兼施。

然而实际上针刺的补法和泻法不可能同时进行,也不可能等量进行,只能有先有后,有多有少,而决定补泻先后多少,就需要根据病情具体分析,所以只能“以意和之”。这个“意”显然是指临床医师的主观意志。

总之,“迎之随之,以意和之”的本意在于强调实践与理论必然有所不同,补法与泻法的实际运用需要具体分析具体对待,不能死板地一概而论。

“针道毕矣”,是就“小针之要”而言,乃谓治疗常见内科疾病的全部奥秘,唯有迎随补泻而已。因为人以神气为本,神气又以往来出入为用,故人的疾病无非是神气流通的异常,而神气流通的异常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在有邪气入侵时因穴道阻塞而产生血络,这种情况又谓之“血实”;要么因其自身发生量的严重不足导致整个机体功能的明显减弱,而此时一定不会产生血络,这种情况又谓之“气虚”。并无第三种情况。

《阴阳应象大论》:“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宜决之,气虚宜掣引之。”
此所谓“血实宜决之”,就是刺血络放血,亦即“逆而夺之”的泻法;此所谓“气虚宜掣引之”,就是深刺软组织以引导神气,获取或酸或麻或胀之针感,亦即“追而济之”的补法。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的针法,故曰“针道毕矣。”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1 17:08
原文18:
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邪胜则虚之。

说解:
所谓“用针”,即“补虚泻实”的具体施用,然而这句话讲的是“用针”的真凭实据。因为,针医若要取得人民群众的理解和信服,就不能无缘无故给人施加补泻,也不能徒以“守神”的名义给人扎针,总要有点客观凭据才行。

基于上述,凡病而不见血络者,即属于神气不足,即谓之“气虚”,或简称为“虚”,于是可以用追济法补之使实,也就是用毫针深刺于软组织之内以调动并获取针感,这种针法即概括为“虚则实之”。由于人体的“虚”只有一种类型,就是神气不足,故针刺的补法亦只有这一种方式。

此外,凡病而见有“血实”者,需要用逆夺法以刺泻之,然而若从临床实际的角度来看,“血实”又可分为三种类型,故针刺的泻法亦可以细化为三种方式:

第一是从外观上看,即谓之“满”。这个“满”是形容“血实”之处因血气盈溢而呈怒张状,从而明显地凸出暴露于皮肤表面。《说文》:“满,盈溢也。”

第二是从机理上看,即谓之“宛陈”。盖“血实”的产生乃由穴道不通,而神气长期淤塞所致,“宛”通蕴,淤塞也;“陈”是指长期累积。

第三是从性质上看,即谓之“邪胜”。盖“血实”表明客邪已然侵入了肌体,那当然是客邪的胜利。

因此,实际上,“满”、“宛陈”、“邪胜”这三种不同的说辞,乃是从不同角度来描述同一件事情,而其实质只有一个,那就是“血实”。很显然,这三种情况皆需用针刺放血,所谓的“泄之”、“除之”、“虚之”,其实都是对“血实”部位施加刺泄(放血)的描述,作者只是为了避免文字重复而使用了三个不同的词语。

然而古人著述向以精炼为尚,只要把事情讲述清楚,不可能车轱辘话反复絮叨。故作者从三重角度来描述同一个“血实”,绝非毫无意义的空话、废话,其中的每一种描述必有其特定的临床意义。那么完全可以确定,这种看起来有点絮叨的描述,其实是要把需要刺泻放血的“血实”分成三种临床类型而予以区别对待的意思。

实际上,对古代针医而言,临床上需要针刺放血的“血实”并非仅限于皮肤表层的毛细血管扩张(血络),还包括所有暴露的皮下浅静脉,也需要并且也可以进行放血治疗(当然得有适应症才行),而人体的皮下浅静脉又有大(粗)小(细)之分。因此,如果从客观凭据的角度来看,“血实”其实可以划分为大中小三种类型:

所谓“满则泄之”者,其实是指最大的“血实”,也就是比较粗大的皮下浅静脉;

所谓“宛陈则除之”者,其实是指中度的“血实”,也就是比较细小的皮下浅静脉;

所谓“邪胜则虚之”者,其实是指最小的“血实”,这才是皮肤毛细血管扩张征。

如果我们稍微仔细地观察一下人体的皮肤表面,应该不难看出,粗大的浅静脉和纤细的毛细血管扩张在外观形态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同时,由于其管壁的厚薄和管径的粗细有非常显著的差异,则针刺以后的出血量势必截然不同。《小针》作者既然对放血疗法有深入研究,那就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明显的差别。尤其重要的是,在临床实践当中,同样是“逆而夺之”的针刺放血,对这些大小粗细非常悬殊的血管必须使用粗细大小各自不同的针具,而且必须采取不同的针刺手法,这就是作者一定要把针刺的泻法细分为三种类型的原因。

实际上,在《内经》当中,只有皮肤毛细血管扩张,才称之为“血络”,而对所有的皮下浅静脉,则称之为“血脉”。这种精确的命名就说明了,古人对于外观形式明显不同的血管,也有很严格的区分,因为这涉及到实际操作。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2 10:55
原文19:
大要曰: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

说解:
这句话讲的是补虚泻实针法的精妙之处。

因为古人的“虚实”近乎一个直观的概念,起码在他们的心目中,“实”就是真的有客邪侵入了体内,“虚”就是体内真的有神气不足,而施加针刺的结果必然会使皮肤表面留下一个针眼,所以,在具体的补泻操作中,出针以后對這個針眼的處理就得有个讲究:“泻”的时候就一定要讓邪气通過这个針眼排泄出来,“补”的时候则刚好相反,一定要尽力避免神气通過这个針眼散逸出来。因此,迎随补泻的关键操作并不在进针之时,而在出针之时,并且出针时的操作手法必须完全相反。

追济为补,补的意义在于引导神气的聚集,故补法的出针要领是徐出针而疾按针眼,以尽可能避免神气的损失;

迎夺为泻,泻的意义在于刺破血络以泄血,故泻法的出针要领是疾出针而徐按针眼,以尽可能把恶血排泄干净。

《素问·针解篇》:“徐而疾则实者,徐出针而疾按之;疾而徐则虚者,疾出针而徐按之。”是为至解。

不过,必须承认,《小针》作者的这句话确实说得非常含糊,很容易使人产生误解,而且,他显然是故意的。

“大要”,就是非常机密的技术资料,相当于今天标有“绝密”字样的重要文件,在这里是刻意强调针法的神秘性。因为作者要招徕门徒,需要先吊起听众的胃口,那就不能把具体的针法问题讲得很清楚,只能含含糊糊,说一半,留一半。故此“大要曰”,就是向听众暗示:我掌握着针刺技术的全部机密,现在透露给你们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其实《小针》的每一句话都暗含着类似的玄机,此所以外行很难读得懂。

比如,对于“血络”这种病理现象,《小针》作者就极力地掩饰,每以代词“其”、“之”来表示(如睹其疾知其原,知其往来,要与之期,逆而夺之等等),最多用“逆”、“宛陈”、“邪胜”这些形容词来暗喻,却是从始至终,只字不肯提“血络”二字。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血络本来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一旦捅开了血络这层窗户纸,则“守神”就明朗化了,再无神秘性可言。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关于针刺补泻,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机密,《小针》也是从未提及,而且在整部《内经》都予以模糊化处理。那就是:补法和泻法必须使用不同种类的针具。

《素问·八正神明论篇》有一句“泻必用方,补必用圆”。虽然这话说得相当含混,一般人很难明白其具体含义,但是用于补泻的针具应该有所不同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实际上,此所谓“方”,是有棱有角的意思,乃指鑱针、锋针之类;此所谓“圆”,是圆润光滑的意思,乃指员利针、毫针之类。

补虚泻实必须使用不同的针具,与出针时必须采用相反的疾徐手法,有相辅相成之意。盖有棱角的针可以尽量开大针眼,有利于出尽邪气恶血,而圆滑的针则易于深刺,使皮肤及皮下软组织尽可能减少创伤,并且也有利于出针后针眼的迅速闭合。

很显然,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迎随补泻必须对应的具体针具,那么,就算他掌握了迎随补泻的原理,也还是白搭,因为他不可能真正地运用于临床,最多也就是纸上谈兵。所以针具的正确选用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深技术,但却是针刺治疗最关键的事项。

《小针》作者之所以对针具问题三缄其口,当然不是疏忽,而恰恰是因为针具问题至关重要,是针医行业的最高机密,所以绝对不会公开宣讲。又比如,《小针》作者一上来就隆重推出的“小针”,显然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而且肯定是有意设置的哑谜。因为,既把“小针”作為针刺治病的主要器具,而“小针”究竟为何等样式?却是始终没有任何交代,可見其根本就不打算公开。实际上,综观整部《内经》,其中关于九针的具体应用,也是讲述得最为含混不清(相比之下,阴阳五行就讲得过于详细),往往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甚至还故意混淆视听。比如《灵枢·官能》又说:“泻必用员,补必用方”。《八正神明论篇》又说:“故员与方,非针也”。这就足以令后世学者蒙头转脑,一辈子也搞不清针刺的补泻是咋回事。

《小针》作者作為针医鼻祖,不但享有崇高的学术威望,亦必然是学界导师和领袖,那么什么话可以公开言讲,什么话不可以公开言讲,最初都由他来決定。所以既然他认为对针具问题一定要严格保密,则其弟子辈(《内经》的总编辑及其他作者)也就不敢胡乱言语。这其实也意味着,《内经》时代的针医其实是一个行会组织,具有很严格的组织纪律和保密规则。外人如果想成为一个针医,光靠学习《小针》和《十二原》这些初级读本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那上面只是含蓄地提示,远远没有说透),必须通过内部人的介绍和组织考察,再经过宣誓程序(主要是承诺保密义务),乃能成为针医行会成员,然后才可能由老师手把手言传身教,真正领略到针医的奥秘。《内经》曾多次发出“非其人毋传”的警示,多次提到正式传授针法前要割臂歃血和诅咒盟誓,显然都是出于技术保密的目的。

至此,在补充了必要的细则要点之后,我们看到,《小针》作者已经正式建立起了一套以迎随补泻为核心的针刺理论体系。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2 13:26
原文20:
言实与虚,若有若无;察后与先,若存若亡;为虚与实,若得若失。

说解:
从这句开始,解答听众的疑惑和问题。

由于《小针》作者的讲演含糊其辞,而他的听众本来对针医一窍不通,所以他方才说的这一套理论其实等于对牛弹琴,这些听众充其量只是在作者的慷慨陈词中隐约感受到了针医的气势磅礴、博大精深、玄妙神奇,至于针刺治病的原理和操作技巧,却是一点也没有听懂(其实压根没想让他们听懂)。因此,在听了上述讲演之后,广大听众最关心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这种新式疗法究竟有多么高明,而是关心它的使用价值,也就是针刺疗法究竟有没有治疗效果——听众中很大一部分人患有各种疾病,所以他们才有兴趣来听这个号称是“神乎其神”的针医讲座。

本来,按照作者所宣称的,针医治病似乎应该是这样:客邪进入体内就是实,神气不足就是虚;逆而夺之就可以泻实,追而济之就可以补虚;那么,按照这个方法补虚泻实,则虚者可实,实者可虚,于是疾病得除,患者也就应该霍然而愈,最起码当下也能明显地缓解症状。

因此,尽管听众对诸如“逆顺”、“虚实”、“补泻”、“疾迟”等等针医术语似懂非懂,但是对“神乎其神”的疗效却不会有丝毫的理解错误。实际上,这些听众当中肯定有对《小针》作者宣称的疗效抱有怀疑甚至相当不满的人,他们肯定会提出“为什么我扎了好几次一点也不见轻”之类的质问,而《小针》作者必须对大家最为关切的这个疗效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

作者在这里一连用了六个“若”字,就是要说明应该如何正确地看待针刺疗效这个问题。

须知古代的“若”就相当于现代的“好象”、“大概”、“差不多”,总之是不好确定、不能太认真的意思,但是如果口语中反复连续使用,则往往见于推卸责任、强词夺理的场合。

因此,这段话总的意思就是:疾病的产生大概好像是无法确定而难以觉察的,因此用针刺方法补虚泻实的治疗效果,大概好像也很难觉察出来。这其实就是说,由于得病是一个不知不觉的逐渐累积的过程,所以病愈也必然是一个不知不觉的逐渐累积的过程,如果指望当下就能感觉出来的立竿见影的疗效,那是不现实的。

所谓“言实与虚,若有若无”,是从生理角度上说: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突然间发现自己身上明显地少了什么东西或者多了什么东西,所以,现有的“虚”或者“实”都不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而是天长日久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而且肯定是在若有若无的不知不觉中形成的。

所谓“察后与先,若存若亡”,是从病理角度上说:现有的疾病肯定是由客邪一路入侵造成的,但是无论客邪最先侵入到皮肤表层,还是后来又从皮肤表层深入到躯体内部,都是无法觉察的,所以客邪在人体的滋生蔓延过程也是在若存若亡的不知不觉中进行的。

那么,既然如此,得出“为虚与实,若得若失”的结论,也就非常地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为”是行为、作为,“为虚与实”即对虚与实的操作,也就是补虚泻实的具体治疗。

这个结论的意思就是,因为治疗是患病的逆过程,它要让疾病按照产生的路径一步步退回去,那么,既然疾病(虚实)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你就不能指望用针补泻一下就有显而易见的得失,这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么?然而,尽管未必当下见效,但是补必有所得,泻必有所失,等时间长了必能显现出针刺补泻的效果。

经过这样一番苦口婆心顺情顺理的解释,我想,那些对针刺疗效满腹狐疑和不满的听众,也就能够恍然大悟了——原来疗效不显著的责任在自己身上。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3 10:07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1-13 12:56 编辑

原文21:
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
说解:
但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特别较真的人,这种人提的问题格外尖锐,每每让大言炎炎夸夸其谈者尴尬难堪,而在平等对话的场合,较真的人就更为常见,所以《小针》作者碰上这么一位也很正常。
于是有个特别较真的人马上站出来质疑:“既然治疗是得病的逆过程,既然见效的时间长短取决于患病的时间长短,那么,某些突发性疾病,比如有的人突然后背上长了个疮,有的人手腕上突然出了个瘤,又比如有的人突然发高烧,有的人突然半身不遂,有的人突然跌倒昏迷,诸如此类突如其来的疾病,你总该有立竿见影的疗效吧?”
这个尖酸刻薄的问题,一下子把《小针》作者推上了绝路:他要么对这些突发性疾病拿点立竿见影的真本事出来;要么只能灰溜溜地收摊回家。同时,也正是由于这个刁钻尖刻的问题,一下子把讲演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听众们顿时又活跃起来,其中很多人还在等着看笑话。
然而这招貌似很致命的“将军”,其实正中《小针》作者的下怀。因为,针刺疗法的优势,不在慢性病,而恰恰在于那些突如其来的急病。也就是说,只有在对付突发性疾病方面,才能最大限度地展现针刺疗法的神奇魅力。因此,我怀疑,这个特别较真的人,很可能是《小针》作者安排在听众当中的托儿,因为一般的听众提不出这么刁钻尖刻而且还很合乎逻辑的问题。
于是,正好借着这个因由,《小针》作者得以在大庭广众面前展示一下针刺疗法对各种突发性疾病的即时疗效,从而让那些对针医抱有怀疑态度和抵触情绪的听众彻底转变看法——这就是“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由来和背景。
《小针》作者当时面对的是一大群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的听众,这个时候如果进一步,就能立刻拥有众多的支持者,使针医从此打开局面,如果退一步,就会从此彻底葬送针医的前途。所以,他必须立刻拿出证据,以证明针医确有切实可靠的疗效。然而疗效问题单凭嘴说没用,只能现场实验,才有令人信服的说服力。好在《小针》作者随身携带针具包,好在听众中有许多病人,于是《小针》作者很爽快地答应:由听众选出几个标准的病人,当场演示。(注意他的条件是:“标准的病人”。)
所谓“虚实之要”,其实就是强调选择病人的条件,要符合“虚实”的标准。盖“要”的本意是腰,故可以泛指事物的中间部分,而中间部分恰恰正是事物的标准所在,后来才又在标准的意义上引申为“重要”。但是这句话中的“要”显然不可理解为“重要”,否则文法不合、语意不通。因此,这个“虚实之要”就是指“虚实”的标准病例,即特别典型、特别显著、谁也不可否认的虚实。也就是说,连外行也能看得很清楚:某个病人的症状属于明显的“虚”,某个病人的症状属于明显的“实”。
很显然,既然是挑选符合虚实标准的病人,那就不可能选那些迁延日久缠缠绵绵虚实错杂的慢性病人,而只能挑选那些急性发作而病情单一的病人——作者提出“虚实之要”的用意即在这里。
请注意,作者这个时候又突然改口为“九针”,而不再坚持用“小针”(须知作者本来是讲“小针之要”的)。这就说明,当作者看到选出的这几个病人,便意识到单靠“小针”肯定不行。这是因为,听众选出的这几个“虚实之要”,每个人的病情都很特殊(听众的目的是要实实在在地考验针刺的疗效,当然不可能选病情很一般的病人),必须得使用某些特殊形制的针具,采取一些特殊的针刺手段。由此可见,“小针”肯定包括在“九针”之内,但“九针”的范围明显大于“小针”,而且,《小针》作者的针具包里显然并不都是“小针”。
方才关于虚实补泻若得若失的疗效解释,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是针对的都是那些迁延日久缠绵难愈的慢性病,而且这些病通常只适用于“小针”。由于慢性病的机理是整体的神气虚,而整体神气的补益殊属不易,所以用“小针”治疗慢性病确实很难短期见效,因此“扎了几次都不见轻”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么,对于这一类疾病,有些较真的听众不承认针刺补泻的疗效,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针刺疗法在当时毕竟是新生事物,广大民众都不很了解)。
但是突发性疾病的机理通常是整体神气不虚,只是客邪在某个局部过于亢盛,以致于出现严重的拥堵阻塞,影响到正常的血气流通和生理功能,而针医可以使用各种针具予以直接地疏通或排泄,故可以展示针到病除之神奇疗效。然而一旦亲眼目睹到这神奇的疗效,你就不得不叹服得五体投地——这正是《小针》作者的目的。
“补泻之时,以针为之”,如果搁在任何其它场合,绝对是一句纯属扯淡的废话,但是在“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这个语境之下,却是非常关键的点睛之笔。因为这句话显然不是在阐述什么针医理论,而只是对既往事件的追述,所以它只能是对《小针》作者当时所作所为的记录。正是由于有此一笔,如同留下了一张非常珍贵的历史照片,才使我们仿佛看到了《小针》作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场演示的景象。也就是说,必然有旁观者亲眼看到了《小针》作者用九针为一些患者作补泻治疗,并且亲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疗效,所以才认为有必要把这激动人心的事件记录下来,然而详细记载这些治疗过程不符合《小针》作者的保密原则,故只能简单地记录下“补泻之时,以针为之”这个意义非凡的举动。
由于没有详细记录,我们无法得知《小针》作者当时到底对哪些“虚实之要”的病人做了哪些补泻治疗,但是他的“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举动必然获得了满场喝彩,第二场讲演的效果显然比第一场更加成功(招募到了更多的门人弟子),却是没有什么疑问。这从他再没有举办公开的学术讲演,而且迅速组建起了一支有相当规模的针医队伍,便足以证明。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3 19:48
我不知道各位读者能否随着我的叙述穿越时空,但是我相信,没有人否认,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需要复杂的思维,也就是缜密的推理,而推理就必须尽量搜集并充分利用各种佐证,建立一个合乎逻辑,而且能够使人如临其境的场景模型。

按常理推测,《小针》作者虽然始终保持对外界保密的警惕性,但是其所有的针刺技术都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招募的门人弟子,而这些门人弟子后来在撰写《内经》时肯定会有所透露,所以我们在《内经》中经常看到的一些关于针刺补泻技术的记载,亦可以看做《小针》作者在“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佐证。

下面我把《内经》中明确不能使用“小针”的记载罗列几条,虽然这些佐证不能尽显当时的火爆场面,至少也能显示一个轮廓——所谓的“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在当时大概应该是这么一个场景:

比如古代常见的脓疡病,具有发病急、进展快的特点,由于细菌感染而化脓,使得局部软组织出现很明显的红热肿硬和疼痛。按照古人的观点,这就是最典型的邪气积滞郁结的表现,因此属于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铍针”。(请注意:铍针不是小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

这就是说,铍针的尖端有很锋利的刀刃(就相当于西医的手术刀),可以切开化脓部位的肌肤,再辅以挤压,就能够把郁积于组织内部的脓液排出。然而一旦目睹臭烘烘的脓液(那就是明显的邪气了)从铍针割开的孔道中汩汩地流淌出来,而软组织的红热肿硬以及疼痛程度随即缓解或消失,再过几天看到伤口完好,豁然痊愈,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疗法确实有立竿见影的疗效。

比如腱鞘囊肿这种病,由于鞘内积液的缘故,在关节的表面会明显地鼓起一个囊肿。按照古人的观点,这个囊肿就表示该关节的内部聚集了邪气,因此也属于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大针”。(请注意:大针不是小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大针者,尖如梃,其锋微员,以泻机关之水也。”

所谓“机关”,即骨关节。所谓“机关之水”,就是关节囊内分泌出来的积液。为其凸起于关节表面并妨碍关节运动,所以需要“泻”之。

“梃”的本义是棍棒,“尖如梃”表明,大针属于“九针”当中最粗的针,其样式就如同小型棍棒。那么,用“大针”刺穿囊肿部位,就可以形成较粗的针眼,于是得以顺利排泄出鞘囊内极其粘稠的胶冻样积液。而一旦看到积液从针眼中慢慢地流淌出来,而关节表面的囊肿随即趋于平复,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的即时疗效了。

又比如尿闭症,也是突发性的,由于尿潴留,膀胱极度膨胀,整个小肚子都被撑得鼓鼓的,这显然也是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长针”。(请注意:长针不是小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八曰长针,长七寸。”此乃“九针”中最长的针。

《灵枢·癫狂》:“内闭不得溲,刺足少阴太阳,与骶上以长针。”

这就是说,以“长针”刺入脊椎的腰骶部位,就能治疗尿闭症。盖此操作相当于脊髓穿刺术,其意义在于刺激脊髓骶段马尾神经,以引起低级排尿反射。然而,一旦亲眼目睹尿闭患者突然哗哗地排尿,而患者顿觉无比的轻松,你就不得不佩服,针刺确实有非同凡响的疗效。

又比如腹水症,古人又叫“鼓胀”、“徒<疒水>”,整个腰腹部都被腹水撑得极度胀满,那显然也属于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也是使用铍针。

《灵枢·四时气》有云:“徒<疒水>,先取环谷下三寸,以铍针针之,已刺而筩之,而内之,入而复之,以尽其水。”

这就是说,先用铍针(手术刀)在肚脐(“环谷”乃肚脐别名)下方三寸的腹壁位置切开一个口子,随即纳入一段竹管(筩即竹管),再把铍针探入竹管之内,继而割开腹壁内部的腹膜,就能使腹水沿竹管排泄出来了(此操作就相当于现代的腹腔穿刺术)。然而,一旦亲眼看到腹水真的流淌出来而且患者的肚子随即变软变小,你就不得不惊叹,针刺医学确实有非常奇妙的疗效。

以上这些病例,都有可能是听众们挑选出来的“虚实之要”。当然,《小针》作者当场治愈的病例,不可能仅仅是急性“实”症患者,还应该包括一些急性“虚”症患者,而且同样也取得了桴鼓响应的疗效,所以才可以统括为“虚实之要,九针最妙”。

比如《小针》后文记录了一个“五脏之气已绝”的突发昏迷濒死病例,那就属于非常典型的急性虚症,而作者即以“小针”抢救成功,由此可见《小针》作者在对付急性虚证方面同样有很强的实力。该段文字记录的是不是作者在“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当场所为,姑且从疑,不过这个病例与历史上非常著名的扁鹊治疗虢太子尸厥几乎一模一样,所以肯定会在社会公众中造成极大的轰动效应。

由此我们对“九针最妙”也可以有更深刻的理解:因为“九针”有针到病除之妙,有起死回生之妙,所以是名符其实的“最妙”。

当满腹狐疑而喜欢较真的人们当场看到这些特别标准的急性虚症和实症的治疗效果,我想,他们对针刺这种新式治病方法的所有疑虑,也就彻底打消了。不但如此,而且交口称赞、心悦诚服、钦佩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甚至把《小针》作者当成神人顶礼膜拜、争先恐后地磕头作揖……这些也是可想而知的。

至此,第二场讲座圆满结束。由于通过这两场讲演招募的徒弟已经够多,《小针》作者以后要专心培养门人弟子,只能采取内部授课方式,所以也就不再举办公开演讲。

因此,从“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至此的这一段文字,真正是针刺医学得以创立的奠基石,此所以被总编辑尊为针医之“道”,排在全书的首页,实际上,我们还必须明确地认定:正是从这一段文字开始,《黄帝内经》才正式进入了创作过程。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8 10:09
原文22:
泻曰(迎之,迎之者),必持内之,放而出之,排阳得针,邪气得泄,按而引针,是谓内温,血不得散,气不得出也。
补曰随之,随之(者),意若妄之,若行若按,如蚊蝱止,如留如还,去如弦绝,令左属右,其气故止。外门已闭,中气乃实,必无留血,急取诛之。

说解:
这一段文字非同寻常,因为这是《小针》作者在给新近招募的门人弟子讲授针医的核心技术,这其实就意味着《黄帝内经》正式拉开了创作过程的序幕。

《小针》作者通过前面两场非常精彩的公开讲演,招募到足够数量的门人弟子,接下来,他就要全身心地训导他们,以期尽快把这些门人弟子培养成新式针医事业的接班人。对针医创始人来说,这是他的迫切任务,也是必然之理。

然而《内经》的创作素材,正是来源于针医导师对门人弟子日常的训导。我们看《内经》一律以问答的形式来创作,应该能够理解其最初的素材来源。另外,我们还要知道,古代道家所谓《内经》,本来就是只限于内部讲授的意思。

很显然,按《小针》作者的意思,针医的所谓“守神”,无论说得多么神乎其神,最终总要落实在“迎随补泻”这四个字,而针医的“迎随补泻”,在临床实践中就应该这么操作——这就是这一段文字的精神实质。

因此,由于“迎随补泻”就是“守神”,而“守神”就是针刺医学最根本、最关键的核心技术,所以这一段关于迎随补泻如何具体操作的论述,就具有头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然而我们知道,实际上,关于守神的具体操作,作者在前边的两场讲演都已讲过。比如,第一场讲演就曾提出“刺之微,在速迟”;第二场讲演则谈到“大要曰: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但是,很显然,前面的那些演讲词都很浮皮潦草而且非常含混,根本不可能付诸实用,而这次讲得则非常深入、详细、具体、透彻,看了以后就可以直接照着操作,故而具有简明实用的特点。

之所以讲授的语气和内容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差,显然是因为讲授的对象不同:先前作者面对的是社会人士,其讲演目的是为新式针医营造舆论,招募门徒,所以只需夸夸其谈、泛泛而言,没必要告诉他们实质性内容;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的门人弟子,从感情上等同自己的儿子,从法理上视为自己事业的继承人,当然要实心实意,从临床实用的角度,详细具体地讲授。

也就是说,从这段文字开始,就进入到正式的内部授课。与先前的公开讲演截然不同,内部授课讲得全是针医实用知识,每句话都透着殷殷真情。而且,这一段话正是作者对门人弟子的第一堂内部授课,其价值和意义当然是没的可比。

然而仔细分析这段文字,就会发现其存在着语句错乱、顺序颠倒的毛病。这从“必无留血,急取诛之”归并到补法,“按而引针,是谓内温,血不得散,气不得出”归并为泻法,就能很明显地看出其舛谬。故就这段话的字面意思来看,就犹如痴人梦呓,前后抵牾。因此,如果死扣着原话来阅读,则非但体会不出丝毫的殷殷真情,而且只能是越看越糊涂——我相信,这是很多人的实际感受。此所以自古至今也没人觉得这段话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也没人意识到其与先前的讲演有什么截然不同。

我最初以为语序错乱是错简造成的。

西汉时还没有纸张,书籍大多是写在用绳子编串起来的木片或者竹片上,故又称简、牍、册、典。这种书籍由于长期存放导致系绳腐朽,或者反复翻阅导致系绳磨损,若干年后,简片脱落,本是常事,所以需要经常编修,但是如果编修人员粗疏大意,或者是个外行,就很容易造成错简,导致一篇文章的语序错乱。

但是,具体到这一段文字,用错简来解释其中的舛谬,就说不通了。

比如,前不错简,后不错简,唯独这一小段多处错简,尤其是这一小段正是内部讲授的第一节课的重要内容,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又比如,虽多处错简,却语法通顺,也没有一个自然语句因为错简而被拆分,这就更加不可思议。

另外,还有丢字(补录在括号内的字)现象,也不是错简能够解释的。

由于一直抱有以上疑问,所以,当偶然看到出土汉简的照片时,我就猛然断定:这段文字绝不可能是错简!

因为,从汉简照片来看,每片简牍最少可以写十个字以上,多者则可达四十字以上,即便按最少字数算,错一简至少应该连续十个字出现顺序错误,而这段文字的舛谬却表现为四字一组的语序错乱,这就显然不是错简,而只能是有人故意地把语句顺序做了颠倒。

很显然,如果是人为地颠倒语句顺序,还尽量保持语法通顺,那么此人的用心肯定是比较阴险的,因为这属于有意识地误导和愚弄读者,则其动机显然是把针医的核心技术伪装起来,让后人再也无法了解迎随补泻的真相。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此人有能力把语句顺序全部打乱,那么也肯定有能力把这些语句全部删除,而删除这些文字当然更加直截了当,使迎随补泻这项技术永远而彻底地消失,这似乎更符合他的动机。然而他有能力却不予删除,而仅仅把语句的前后顺序做了挪动,这就说明,他对这一段文字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所以只做了些颠过来倒过去的小动作,却下不了彻底删除这种狠手。

因此,既然他不肯下狠手删除,无论怎么颠倒也仍然保留了语句的完整,说明他还存在一丝天真善良的动机,希望这些被隐匿起来的针刺技术有朝一日能够被发现、被破译,从而重见天日。因为,对设置迷局的人来说,破解的可能其实并非十分渺茫,只有你足够重视,每天琢磨,就像破解藏头诗一样,一旦看出其中的破绽,再按一定的规律重新排列一下,就能立刻破解这个迷局。

同时具备上述动机与能力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针》作者。

因为,这第一堂课的内容绝对是最实用的核心技术,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集中了他的全部研究成果,是其一生心血的结晶,故从感情上视同自己的生命,从法理上看做自己的财富,除了亲传弟子,他不能容忍被另外一些人平白占有和享用。

如果把《小针》和《小针解》逐句对照一下,就会发现,其实《小针》这篇文章在古代有简化版与充实版两个不同版本:早期的版本就是《小针解》作者看到的那个版本,是为简化版,其中缺少很多最重要的内容(起码缺少这第一节课以及后面的第二、三节课的内容);而我们今天看到的则是后期增补了这些重要内容的充实版。其中的变故大概是这样:《小针》作者最初有非常强烈的技术保密意识,所以把最重要的技术性内容都删除以后才肯公开发表,然而在自己的门人弟子俱已成才以后,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则针医已成星火燎原之势,眼看着发展为主流医学,作者也垂垂老矣,其意志趋于柔缓,其心理趋于宽容,而保密意识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经过反复思想斗争,终于不忍心让毕生心血付之东流、永久埋没,所以又决定把那些最重要的内容增补上去,只不过仍然心有不甘,又对其中的核心技术做了一些偷梁换柱的手脚。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9 00:29
因此,我们必须把这一段文字重新排列一番,才能复原当初授课的文本,而复原后的语句顺序大致应该是这样:

原文:
泻曰迎之,迎之者,必无留血,急取诛之,邪气得泄,排阳得针,如蚊蝱止,放而出之,去如弦绝,令左属右,其气故止。
补曰随之,随之者,必持内之,若行若按,如留如还,意若妄之,按而引针,是谓内温,外门已闭,中气乃实,血不得散,气不得出也。

再看调整语序后的原文,补泻井然有序,迎随焕然明朗,不但文章粲然可观,而实用价值亦跃然纸上,故为之详细说解如下:

所谓“泻曰”云云,是指针刺泻法,即刺泻血络或血脉使之出血的方法。

所谓“留血”,即滞留、淤塞之血,乃特指血络。实际上,《小针》作者的“留血”是与“血络”最为贴近的一个概念。

如前所述,因为血络中含有蓄积的邪气,而且其本身也不再正常流通,只是淤积滞留于皮肤表面,故需用针刺的方法“泄”而“诛之”。“急取”是随见随刺,不可迁延姑息之意。故只有“急取诛之”,才能达到“必无留血”而“邪气得泄”之目的。

《说文》:“排,挤也。”所谓“排阳”,即对皮肤表面施加一定的压力,也就是拍打、挤压皮肤的意思。因为血络非常细小,所以在刺泻之前,还须辅以拍打挤压等手法,令微细的血管暴露明显一些,以便于准确刺中,此便谓之“排阳得针”。“得”,《说文》:“行有所得也”,本意是获得某种好处,在此则是指通过拍打挤压,即可创造出一个更加有利于刺泄放血的条件。

“如蚊蝱止”,是说刺泻血络的刺入深度,就如同蚊蝱之喙,只能稍微进入皮肤一点点,其实就是极其浅刺的意思。

“放而出之”,《说文》:“放,逐也”。放逐都属于人为之事,则其力度比“蚊蝱”明显增大,故此乃特指对血脉的刺泻,是说刺泻血脉的进针力度和深度都要明显增大一点,才能出血。

“去如弦绝”,是说刺泻血脉的手法,要快速而轻灵,一旦刺中,就要马上离开,如同弓弦绷断,间不容瞬,其实就是极其轻快地点刺之意。

然而刺泄血络之法在古代又被称为“缪刺”,意思是未雨绸缪防微杜渐,亦即所谓“治未病”也。

《素问·缪刺论》:“夫邪客大络者,左注右,右注左,上下左右,与经相干,而布于四末,其气无常处,不入于经腧,命曰缪刺。”

这里所说的“左注右、右注左”,是一条很重要的生理病理学理论。是说血络往往在肢体两侧呈对称性分布,就好象左右两侧的血络能够互相对流似的。这是因为神气在身体两侧的发生量总是对等的,而血络的产生又与神气的发生量直接相关,故血络要么不出现,要么就会在肢体两侧对应出现。这一生理病理规律,在治疗之前务须了解,在治疗之中务须遵守。

此所谓“令左属右”,正是向弟子介绍血络的“左注右、右注左”这一生理病理规律及其临床应用(须知“缪刺”理论本来是《小针》作者发明的)。因为泻法既以“必无留血”为目的,这就需要全面地仔细检查患者的皮肤,然而受伦理文化的约束,这种检查通常很难彻底完成,而理论指导在这个时候就非常重要。也就是说,当发现了一个血络并随即予以“诛之”以后,再在躯体对侧的相应部位查找,往往也很容易发现血络,于是可以一并“诛之”。如果不知道血络有“左注右、右注左”这一规律,只是对所见血络实施刺泻而置对侧于不顾,那就等于白费功夫,达不到彻底清除“留血”的目的。故只有“令左属右”,才能“其气故止”(彻底消除邪气滋生蔓延的可能,即“治未病”)。“令”是使令,“属”是联系,不是归属。故“令左属右”是说务必把左右两侧肢体联系起来统一看待,意即不要孤立看待一侧的血络。

所谓“补曰”云云,是指深入针刺于肌肉软组织之内,以补益局部神气的方法。

《说文》:“持,握也。”即用力攥紧。“必持内之”,是说在深入针刺的过程中,务必把针捏紧,以避免弯针、折针。

针刺治疗补法泻法的最大区别在于:泻法一定要刺中皮下的血络或血脉才能出血,故泻法的进针点一定要非常精确,且刺入的深度要极浅,针刺的速度要极快。而补法则全然没有这些要求,故补法的刺入操作就显得马马虎虎随随便便:

在进针时只要取一大概位置即可,所谓“意若妄之”,就是心不在焉,对具体进针点不要很介意,也就是不必考虑穴位的位置是否特别准确。

在刺入皮肤后,并没有一个标准的刺入深度,只需要逐步地把针尖推进至软组织深处即可。所谓“若行若按”,就是推进一点停顿一下,再推进一点,再停顿一下,唯以得气为度。
另外,得气之后的留针时间,也没有固定的标准,所谓“如留如还”,是说可以留一会儿针,也可以得气后随即出针,都无所谓。

针刺补法唯一需要严密注意的,就是在出针时一定要随即按闭针空(按而引针),以防止神气或者血液(因难免偶然刺破血管)散逸出来(血不得散,气不得出)。这种针刺方法又叫做“内温”,为其能够调动体内的神气迅速集结于针下,除了痠麻胀感,还能使针刺局部感觉温暖。所以只要注意及时按闭针孔,就能保证针刺局部的神气得到切实的补充(外门已闭,中气乃实)。

“如”与“若”通,在这里都是粗略的大概其笼统而言的意思,也就是不必精细地确定。

这一段讲述迎随补泻的操作技术及其临床意义,非常生动,非常细致,是学以致用的授课典范,说明作者对弟子毫无保留,确实是充满了殷殷真情。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19 11:45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1-20 09:59 编辑

原文23:
持针之道,坚者为宝,正指直刺,无针左右,神在秋毫,属意病者,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
说解:
这是对门徒讲授的第二节课——附带说明:从这以后,再没有语句颠倒错乱的事情。
《小针》作者的愿望,当然是要推广普及针医,而自己单枪匹马孤身一人,且已垂暮之年,只能寄希望于开课授徒这一种方式,即一边开诊行医,一边以授徒的方式带出若干弟子,希望弟子出师后即以职业针医的身份独立开诊行医,仍以授徒的方式再带出若干弟子,如此繁衍下去,新式针医必将在华夏大地八面开花,最终取代传统巫医,成为主流医学——这是作者的宏伟构想。
所以,作者把独立开诊行医作为具体的教学目标,而授课内容必然全都与独立开诊密切相关。前面第一节课讲的是迎随补泻技术,这对独立开诊当然是头等重要(掌握了迎随补泻技术就足以应对所有的疾病),现在的第二节课则主讲人际关系学。也就是说,在作者看来,要想成为具有独立开诊能力的职业针医,除了掌握针刺治病的技术,搞好人际关系也是相当重要——我觉得《小针》作者的这种想法非常现实。
作者讲述的人际关系学主要包括三个方面:1,职业针医必须重点巴结的人物;2,职业针医必须重点照顾的人物;3,职业针医必须重点防范的人物。他的意思是,只有把这三方面的人际关系处理好,才能顺利地独立开诊行医。
这个“持针”是前文“持而内之”的同义词。在《小针》作者,“持而内之”是专指针法中的补法,而补法必须使用毫针,然而补法和毫针其实是《小针》作者的独创发明,也是新式针医的灵魂,因此,这个“持针”又有泛指新式针医这个职业的意义。是则所谓“持针之道”,不同于“用针之道”或“刺之道”,实乃针医这个特殊职业的特殊规范,就相当于现代的“岗位责任制”,每个职业、每个工种都各自不同。
但是,作者提出“持针之道”的本意,主要是指针医在待人接物或者人际关系方面需要特别注意的基本道理。因为,人际关系是丑陋的、厚黑的,普通人之间根本不可以讲授,如果不是与门人弟子有父子之谊,如果不是关系到针医事业的成败,作者肯定只字不会提起,此所以这段内容与第一节课在原始版被一并删除。然而即便对门人弟子,也不便特别露骨地讲授人际关系学,只能委婉涵蓄地旁敲侧击,所以先从最实际的针具材质说起。
后世针医很少考虑金属冶炼问题,所以也很难想象古代针医在针具问题上会遭遇多大的困难,但是实际上,拥有一套材质优良制作精美的金属针具,在当时确实是难度非常大的一件事,以至于必须运用人际关系。
作为一个独立开诊的职业针医,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必须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针具,这应该是容易理解的。但是古人并没有正当的合法途径以获取针具,此所以必须绞尽脑汁,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具体到《小针》作者的这些门人弟子,他们在学徒期间还算不上职业针医,肯定没有自己的针具,只能等出师以后再想办法。而作者在第二节课就提出针具的材质问题,显然是提醒弟子们,要充分认识获取针具的艰难程度,以便尽早地疏通各种关系。
“坚”,《说文》:“刚也”,就是既坚且韧的意思。所谓“坚者为宝”,是说用于针刺治疗的金属针并不是随便哪一种金属都行,而是必须用钢性强的金属材料,方能制作出精良的针具。否则的话,坚硬度不够,锐利度便无法保障,那就不能顺利地刺入血管、肌肉之中,甚至由于韧度低而出现折针,酿成医疗事故,根本不能作为临床实用。
很显然,《小针》作者所说的这种金属材料其实就是钢,只是西汉时的人还没有“钢”这个概念,所以他只能用“坚”来描述这种材料的主要特性。而且,真正的钢材在那个年代确实非常稀少,甚至比金子还要贵重,此所以才称之为“宝”。
由此可见,按照《小针》作者的意见,钢针才是最理想的针中上品,铁针虽然也能凑合,但起码得是几经锻炼的熟铁,纯生铁肯定不行,其它金属更是不行。所以,我们以后也不再使用“金属针具”这个含糊名词,凡《内经》提到的“针”,肯定全是铁质或钢质。
但是西汉实行铁业官营制度,凡是与钢铁有关的东西,一律由政府垄断,寻常百姓人家,不要说钢材,就是普通的铁材,也很难搞到,此所以需要人际关系。
其实就算搞到铁材也仍然不行。因为把铁材打制成针具,需要很繁琐很细致地加工,那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必须得有一套专业设备和至少一个手艺精湛的铁器工匠。但是在西汉,由于铁业官营,凡与铁器加工有关的工匠及作坊都纳入国家体制,由官府直接管控,而私人加工钢铁制品,属于违法行为。须知西汉沿用秦法,其律令以严酷苛刻著称,此所以更需要人际关系。
作者在“坚者为宝”之后便没有往深里细说,那是因为,下来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作为师父,既然没有能力包办弟子的针具,也只能提出“坚者为宝”这个技术性要求,而且只能点到为止,不便说得具体。盖每个徒弟的社会关系各自不同,具体走什么人际关系得由其个人决定——不用说,最直截了当的门路就是买通铁官衙门。
需要说明的是,西汉每个郡县都设有铁官衙门,专管铁器生产,各诸侯国想必也设有类似机构。但是考虑到诸侯国有一定的独立性,管理上会相对宽松,则《小针》作者所处的地域,应该归属某个诸侯国,所以才有通过关系获取铁器制造针具的可能。如果在中央集权的郡县,没人敢违抗朝廷法令,则干脆没有这种可能。然而即便在诸侯国,这也绝非轻而易举的事情,必须得付出极大的精力和本钱,动用一切人际关系,才有可能办到。
但是《小针》作者显然早已算定,这些门人弟子学成之后,无论多么费尽心机,肯定也搞不到好铁(因为好铁产量低,要优先保障军用),只可能用劣质铁打造针具。那么,为防止他们在独立开诊时因材质低劣而出现弯针、折针的尴尬,就必须提前练好“正指直刺”的进针手法。即:刺入角度与肌肤表面保持垂直,同时以手指护持针体,不使倾侧弯曲(无针左右)。这种进针方式的好处在于,能够有效地降低进针阻力,始终保持针体的挺直状态,从而最大限度地避免弯针和折针——由此可见,“正指直刺,无针左右”,亦正是前文“必持而内之”的本意,不过在这里是由“坚者为宝”这个话题附带提及的一项手法训练,虽然也可以作为“持针之道”的一项内容,却非本节课的主要话题。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0 10:20

因为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本钱,所以职业针医必须赚取高额回报,否则的话,就没人从事这项职业,那就谈不上针医事业的长足发展了。所以,职业针医必须考虑如何创收的问题。

虽然职业针医的经济收入只能来源于门诊患者,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在所有的患者身上都有钱可赚,因此需要对患者进行分类,并予以区别对待。具体地说,就是对于有钱可赚的富豪患者要重点照顾,对于没钱可赚的贫困患者要尽量敷衍。

“神在秋毫”,如果只是治疗过程要特别仔细的意思,那是完全应该的,但是“神在秋毫”明明说的是“检查身体要一根毫毛一根毫毛地仔细观察”,这就有点过分了,因为正规的诊断治疗并不需要这么认真仔细。因此,实际上,“神在秋毫”真正强调的是一种温柔体贴、近乎谄媚的殷勤态度,因为这里假设的是一个有钱可赚的“病者”。

“属”通“瞩”,“瞩意”,即密切关注、高度重视的意思。“病者”,不是现代人所理解的“患者”。盖古文的“病”,不包括能够自理的小病,而是特指现代人所说的“大病”,也就是由众多家人陪伴簇拥,或者由几个人抬着架着,从外表上一看就是病情很重而且已经不能自理的病人——很显然,这才是能够赚钱的患者。

然而众多家人陪伴簇拥或抬或架同时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故“瞩意病者”其实说的是对有身份地位的患者要特别热情、重点照应,并不介意其病情是否真的很重。这是因为,只有众多家人陪伴簇拥的病人才可能支付高额诊费,所以是针医必须敬奉的财神爷,而能够自理单个前来就诊的病人显然都是普通百姓,其生活本来就非常拮据,所以无论其病情轻重,都很难从他们身上挣到钱——古代针医是讲人道的,不给钱照样治病,碰上身无分文衣衫褴褛的穷人,医生也无可奈何,但是服务态度肯定不会特别热情。

以上是说职业针医必须要和两类人搞好关系:一类是以铁官为代表的行政管理人员,务必要巴结奉承,千万不能得罪;二是有身份地位的富豪患者,务必要热情周到,重点照应。这就是所谓的“持针之道”——独立开诊行医的职业医生必须知晓的基本道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1 01:31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人需要重点防范,这就是所谓的“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

需要说明的是,后人解读这句话最容易出现的错误,就是把“审视血脉者”理解为“仔细观察患者的血脉”,生生把一个实词“者”搞得没有着落,这显然是一种误解。

实际上,“审视血脉者”,应该理解为:“审视那些有血脉的人”。而且,“审视”这个词,虽然可以理解为“仔细观察”,但是明显地带有因为怀疑而高度警惕、严加防范的含义。

还需要说明,血脉不是血络,血脉是指皮下暴露的浅静脉,也就是俗话所说的“青筋暴露”,而血络则被作者称之为“留血”,那是指皮肤表层的毛细管扩张。(作者在下文还有对“血脉”的专门解说)

故所谓“审视血脉者”,就是审视那些青筋暴露的人。这其实也就是告诫弟子,以后独立开诊时,凡是见到有明显青筋暴露的人,务必提高警惕、加强防范。

这是因为,青筋暴露是底层民众的体貌特征,尤其是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者,其脑门及手臂之上都会有很明显的青筋暴露,而那些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官宦缙绅,绝对没有青筋暴露的现象。

作者之所以对重体力劳动者抱有防范心理,有两个因素。一是从创收上考虑,这些都是社会底层人物,只有穷困潦倒才做苦力,故属于无钱可赚的阶层;二是从行医安全上考虑,这种人通常不会生病,而且即便生了病也不会去看医生(盖体格健壮,特能扛病),那么,一旦这种人前来求医问诊,就得怀疑他的动机,是不是故意来碰瓷的,是不是没病装病寻衅滋事的,总之一句话,是不是诈病。而个体职业医生如果对这种人没有高度的警惕性,一旦被其诈病成功,不仅惹气伤财,更要命的是,由此产生的严重后果和恶劣影响,很可能使一个刚刚独立开诊的年轻医生彻底断送了前程。

因此,基于上述两种考虑,作者的意见是,对于有明显青筋暴露的人,要一律采取“刺之无殆”的敷衍治疗。也就是照准了其明显暴露的大静脉,用大粗针狠狠地来一下,让他大大地出点血。这样,名义上也算给他治了病(古代非常时兴放血治疗,就像现代非常时兴打针输液),尽管没有赚到钱,起码不会让他的诈病图谋轻易得逞。 “殆”是危险的意思,“刺之无殆”就是不要考虑病人有什么危险,只管照准了猛扎就行。因为体力劳动者的体格都比较好,即使多放点血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2 12:45
原文24:
方刺之时,必在悬阳,及与两卫,神属勿去,知病存亡。

说解:
我们看这段话的一头一尾,即可以大致理解:针医在治疗之前(方刺之时),首先要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病(知病存亡)。因此,很显然,这段话就是针对着“诈病”而发,所以这其实是接续着“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这个话题,就防范诈病的具体措施,再做一番详论。因为,刚刚入门的年轻学徒员,对于“诈病”的危害性和复杂性,往往很难理解。

因此,实际上,这段话的根本意图在于,作为一个独立开诊的职业针医,还要练就一双慧眼,能够在众多的陌生的就诊者当中,迅速识别出哪些是真的来求医问诊的,哪些是没病装病而寻衅滋事的。

毫无疑问,具有这种识别能力肯定有一定难度,但是职业针医必须具有这种能力,否则自身难保,此所以单独择出,作为“人际关系学”的重点来讲授。

虽然误诊和误治对于医生从来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并且绝大多数医疗纠纷都是由此而产生,但是现代的针灸科医生却绝少考虑就诊者可能诈病的问题,他们只要根据就诊者的自诉而施加针刺治疗,就算是尽到了职责,不会被认为有什么不妥。这是因为现代的针医都不是巫婆神汉,没有透视眼、第六感,无法遥感预测,所以即便误治了诈病之人,责任也在诈病者一方,医生并不丢脸。

但是古代医巫不分,在《小针》作者所处的那个时代,医师都兼有一部分巫师的职能(同时巫师也兼有一部分医师的职能),所以遥感预测也在医生的职责范围之中。太大太远的事不好预测,起码也得具有直观断病能力,也就是人从眼前一过,就能“知病存亡”;或者“无须病家开口,便知病情根由”。故在传统观念中,如果不具备直观断病能力,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起码不是一个“良医”。因此,在古代,如果职业针医误刺了诈病之人,即说明不会直观断病,没有“知病存亡”的本领,那绝对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我们都知道扁鹊给蔡桓侯看病的典故:扁鹊见蔡桓侯,只是立着看了一会儿(没有诊脉),就断定他有病,而桓侯却矢口否认自己有病,反讥笑扁鹊好利,欲以不疾者为功,如此反复三次,错过了治疗时机,最后不治身亡。扁鹊尽管没有治好他的病,但是仅凭其直观地“知病存亡”本领,就被誉为“千古良医”。《小针》作者当然也知道这个典故。

从这个典故可以看出,古代的“良医”总是很神秘的,仿佛具有透视眼、第六感,凡属人体一切毛病,都甭想瞒得住他。现在我们知道,古人这种“知病存亡”(直观断病)意识,正是当时医巫不分而巫术盛行的结果。也正是这个缘故,历代多有号称“神医”的江湖骗子,以透视眼、第六感等特异功能为名,装神弄鬼,坑蒙拐骗。

然而任何年代的老百姓也不都是容易欺哄的,正因为江湖术士经常冒充神医,欺诳诈骗,聪明的人民群众也必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中,以诈病方式揭穿其“透视眼、第六感”的谎言,撕下其“神医”假面,让其当众出丑,应该是最简单最解气的一种恶搞手段。另外,由于巫医与针医之间存在着行业竞争,必然勾心斗角,相互拆台,而巫医利用其所擅长的透视眼、第六感(即直观断病能力),则是最有效的一种拆台手段,只要一次诈病成功,这个针医就名誉扫地,很难在当地继续发展,此所以诈病是古代职业针医最深恶痛绝的事情。

《小针》作者作为一个老江湖,对于巫医术士的忽悠伎俩和人民群众的聪明才智,肯定都了如指掌,但是他既以“良工”(等同于“良医”)自诩,当然也得对外打出“知病存亡”的招牌。只不过,作者在这里提出“知病存亡”是对内的,意在告诫门人弟子,在行医活动中务必提高警惕,随时提防有人恶意诈病,以免误中圈套,毁了“良工”的名声,砸了自己的饭碗。此所以把“知病存亡”列为独立开诊必须具备的条件之一。

毫无疑问,要想让患者对医生有一个“知病存亡”的印象,医生必须得有一套独特的本领,而且必须得到患者的认同,或者,即便不认同,也无法揭穿,于是“知病存亡”的招牌就保住了,甚至还可能赢得赞美之声。比如扁鹊就是以“透视眼”作为本领,并且赢得赞誉。

《小针》作者不是巫医,他不能以“透视眼”作为自己的本领,为保住“知病存亡”的招牌,他只能用肉眼观瞧,而观瞧内容就是“必在悬阳,及与两卫”。

所谓“悬阳”和“两卫”,其实是“血脉”和“血络”的隐语(相当于暗语)。故“方刺之时,必在悬阳,及与两卫”的具体意思是:在针刺治疗之前,首先要观察患者的皮肤表面,并且只以皮肤上的血脉和血络作为病邪存在的凭证,同时也是此人已然患病的客观证据——这样就做到了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实际上,方才提到的“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作者采用的就是这种手段:他先是煞有介事地检查出了这个“患者”确实有病(你看,血脉暴露得多明显啊,这都是邪气呀!),然后再一本正经地放了人家很多血,显示自己确实做了有针对性的治疗。而“患者”一方,既平白无故被放血,又无可反驳。

作者在这里之所以用隐语,是因为“知病存亡”是假,防范诈病是真,而具体的防范手段属于行业内部的最高机密,只可内部的门人弟子知道,绝不允许外人知道。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2 16:23
但是,道家学者使用的隐语,并非随意设定一个毫无意义的暗号或密码,而是类似揭语性质的哑谜,其谜面与谜底有暗含的影射关系。因此,只要根据隐语本身的线索仔细推敲,也能找出其影射的真实含义。这是古人比今人憨厚淳朴(头脑简单)的地方。

所谓“悬阳”,肯定是指躯体表面,能够被肉眼直接观瞧,所以才可能直观地知病存亡。

综观《小针》一文,“阳”字凡四见:一是“悬阳”,一是“排阳得针”,一是“鑱针……去泻阳气”,一是“夺阳者狂”。
“排阳得针”中的“阳”,其实是指皮肤血络,所谓“排阳”,即拍打挤压皮肤血络的意思。
“鑱针……去泻阳气”中的“阳”,亦是皮肤血络之意。盖鑱针与锋针类似,唯形制略小,主要就是用于刺泄非常细小的皮肤血络。《官针》:“病在皮肤无常处者,取以鑱针于病所”。
“夺阳者狂”中的“阳”,则是指皮肤表面的血脉(即皮下浅静脉),这句话的意思是,对皮下浅静脉亦不可肆意刺泄,以免失血过多,产生精神症状。
由此可见,按《小针》作者的语言习惯(这反映他的思维习惯),“阳”都是指皮肤表面可以直观看到的大小血管,包括血脉或血络。

但是“悬”显然有下部悬空而向上浮起、凸起之意,而且,“悬”肯定是对“阳”的修饰。

就血脉和血络比较而言,血络非常微细,其整体都潜藏在皮肤下面,显然不具有浮起、凸起的特点,只有血脉(皮下浅静脉),以其膨胀饱满的外观明显悬起于皮肤表面。

因此,所谓“悬阳”,其实就是体表之血脉(即皮下浅静脉,俗称青筋)的隐语。

“卫”乃“维”之通假,盖同音也,而同音字假借则是汉语中最常见也最方便的一种暗示指代法。我们看到,现代网络论坛上还在大量使用这种方法,以躲避屏蔽瓷的限制。

在古汉语中,“维”就是网络的意思,它的本义就是鱼网上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网络,所以又可以作为细小络脉的代称。《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和《难经·二十八难》,都有“维络”并称的例句,盖同义词连用也。

《说文》:“维,车盖丝也。”又:“纲,维紘绳也。”

所谓的“车盖丝”,其实是“维”的引申义,就是从车顶垂下来用以遮挡光线的帘子,乃由丝线编织成网状,故可据此称之为“维”。而所谓的“纲,维紘绳也”,显然是指纲为提网的大绳,则维即网络也。

然而人的皮肤表面也是布满了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网状纹理,即古人所谓“腠理”、“孙络”者,犹如一张漫无边际的巨网,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整个躯体表面,故腠理、孙络实乃躯体最外围的大网,是“维”即代指整个皮肤也。

而所谓“两维”者,又是阴维与阳维的统称。盖人的整个皮肤又可按色素的深浅划分为内侧面和外侧面,而内侧面与外侧面在古人就称之为阴面与阳面,是则内侧阴面皮肤即谓之阴维,外侧阳面皮肤即谓之阳维。实际上,这也正是奇经八脉中阴维脉与阳维脉的由来。所谓阴维脉就是指阴面皮肤上的孙络脉,所谓阳维脉就是指阳面皮肤上的孙络脉。《难经·二十八难》所谓“阴维、阳维者,维络于身”,即是说人的整个身体外围都被孙络脉包裹维系着。

然而血络实乃腠理、孙络的病理形态,完全可以作为“客邪已然侵入”的客观依据,故“两卫”(两维)其实就是皮肤血络的隐语。

因为“悬阳”就是血脉,而《小针》作者一看到有血脉的人就绝对不信任,所以他用了一个“必”字。“必”是确定的意思,则所谓“必在悬阳”,就是一旦看到某人鬼头鬼脑,举止乖戾,再看其脑门、手臂,又有明显暴露的血脉,则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其为诈病了。

因为“两维”就是血络,而血络特别微小,需要认真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到,故作者用了一个“及”字。“及”是附带的意思,则所谓“及与两卫”,就是如果在某个有诈病嫌疑的人身上没发现明显暴露的血脉,那就需要对其全身上下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只要能查出一丝血络,那也算是已然患病的证据。

除了上述皮肤检测法,还有察言观色法。
“属”通“瞩”,即瞩目、注视。“神瞩”,即观察眼神的意思。因为在古代针医看来,人的神气发源于大脑之中,又是通过眼睛向外流露,再布散于周身的,因此眼睛就相当于神气发源的体表位置,而眼神就能够代表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内心世界),是则观察眼神即谓之“神瞩”。所谓 “神瞩勿去”,是说医生要目不转睛地凝视就诊者的眼睛,通过询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以观察他的眼神变化。这其实就是通过察言观色(包括衣冠形貌、言谈举止),以确定其是否有诈的心理检测法。

诈病的人由于是没病装病,难免心怀鬼胎,胆虚气怯,在近距离相互对视时,顿觉浑身不自在,必然会不由自主地转移视线。“去”即离开,谓倏忽转视他处也。

正常的就诊者是真的有病求医,不需要装腔作态,故心地坦然,则即使近距离对视,也没有什么不自在,所以能够做到“神瞩勿去”。

按《小针》作者的意思,只要把皮肤检测和察言观色结合起来,就能准确判断,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诈病,而一旦对诈病者做出肯定判断,他的处理措施就是“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这就是职业针医据以“知病存亡”的全部底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3 12:26
原文25:
血脉者,在腧横居,视之独澄,切之独坚。

说解:
然而对诈病的判断只是主观想象,并无真凭实据,是否有冤枉的,很难说清,而且,很可能有弟子觉得“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这种对待患者的态度过于简单粗暴,实在难以接受,甚至因此对师父的品行表示不满,所以作者要赶紧澄清一下。

“腧”,即腧穴。腧穴是神气往来出入于肌肤内外的通道,所以也可看做是表层的络脉与深层的经脉纵向(垂直于皮肤表面)联络的枢纽。注意:在古代针医,血脉(皮下浅静脉)属于表浅的络脉系统,也就是内在经脉的分支。

“横”,本意是木与地面水平,在此则是与皮肤表面平行之意,用以描述血脉的表浅特征。《灵枢》经常用“横”来形容表浅的络脉(皮下浅静脉)。比如,《脉度》:“支而横者为络”;《刺节真邪》:“此必有横络盛加于大经”;《血络论》:“血脉者,盛坚,横以赤”。

“居”,《说文》:“蹲也”。但是与现代的屈膝下蹲姿势不同,古代的“居”是很舒适地休息,即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伸开,这样一种非常放松的姿势。如:《老子·二章》:“功成而弗居”;《左传·哀公元年》:“昔阖庐食不二味,居不重席”;《灵枢·口问》:“黄帝闲居”;这些“居”都是坐在地上休息的意思,而不可理解为屈膝下蹲的姿势。

所以,“血脉者,在腧横居”,是形容腧穴就像坐地的尻脽,血脉就像平伸出去的两腿。意思是血脉虽然在皮肤表层横向延展,但是每一条血脉的起始部位都有腧穴与内在的经脉纵向联系着。

故这句话的本意是:由于表层的血脉与深层的经脉通过腧穴密切关联,表里已经构成了一个整体,则针刺血脉就是对其内在经脉的治疗,所以刺泻浅静脉放血这种治法有充分的生理病理学依据,不能认为是简单粗暴。

“澄”,古文为“浧”,本义为泥浆,在这里是指类似泥浆的颜色,也就是颜色深暗污浊的意思。凡皮下有较粗的浅静脉,其皮肤颜色总要比其它部位明显青暗,即谓之“视之独浧”。然而这个“视之独浧”的本意则在于强调:既然血脉的外观颜色很污浊,就说明其中混杂着足以致病的邪气。

“坚”,在这里不是坚硬,而是饱满的意思。《吕氏春秋·贵信》:“其谷不坚”,即是说谷粒干瘪。血脉既凸起于皮肤表面,呈饱满状(俗称“青筋暴露”的原因在此),即谓之“切之独坚”。《血络论》:“血脉者,盛坚”,《骨度》:“视其经脉之在身也,其见浮而坚,其见明而大者,多血”,这里的“盛坚”,“浮而坚”,都是指血脉(表浅静脉)膨胀饱满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切之独坚”的本意则在于强调:既然血脉如此膨胀饱满,就说明其中的邪气非常亢盛。

因此,“视之独浧,切之独坚”的本意在于:刺泄血脉并且大大地放血这种治法,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有针对性的正规治疗,一点也不简单粗暴。

由此可见,这句话其实是对“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这种粗暴行为的辩解。因为,“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虽然是师父对徒弟的肺腑之言,但是毕竟太露骨了,很容易让弟子怀疑自己是一个唯利是图、看人下菜碟的势利小人,所以作者需要立即纠正一下。

故这句话的最终用意是:你们不要以为我给那个青筋暴露的人放血多了一点就是简单粗暴,其实我是真心实意为他好——那个人确实有病,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觉,而我给他查出了病,还为他做了免费治疗——他想用这种解释重新确立仁德君子的形象。

但是,无论如何辩解,《小针》作者以“血脉”作为患病依据的想法和做法,确实是没有道理、不合逻辑的。

按照“粗守形、上守神”的理论,上工在诊断疾病时最应看重的应该是似显非显的“血络”,而非显而易见的“血脉”。因为“血络”是邪气入侵肌体并导致神气淤滞的病理表现,而“血脉”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这里有必要重申:“血络”是指非常微细的似显非显的毛细血管扩张征,其微细的程度往往使常人视而不见,在健康人身上则完全看不到,故属于“神”的范畴;“血脉”则是指皮下浅静脉,在大多数成年男性身上非常明显(尤其是在饮酒或者热水沐浴以后),故属于“形”的范畴。“血络”和“血脉”不但在外形的大小粗细方面有着极大的差异,而且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理病理意义。

因此,对《小针》作者而言,既然主张“粗守形、上守神”,那么,也只有血络(也就是他说的“留血”或者“两维”),才是确定患病的可靠证据,而血脉在正常人身上普遍存在,故是否发现血脉,或者血脉是否明显暴露,其实什么也不能证明。

再者说,前面刚刚指着一个患者,告诉弟子要“神在秋毫,属意病者”;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患者,告诉弟子要“审视血脉者,刺之无殆”。这两个操作标准,差距也太大了。

因此,这一段关于“血脉”的生理病理解释,完全是强词夺理。

总之,由于人际关系学不能讲得太直白,否则很容易引起误解,而委婉含蓄地点拨,又让人一时难以理解,所以这第二节课,虽然都是些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但是效果不好,弟子们显然没有领悟师父的良苦用心,起码当下没有领悟——否则作者不会急赤白脸地作这种似是而非的狡辩。

不过我相信,当这些门人弟子步入到职业针医的行列以后,在严酷的现实中再回味这些委婉含蓄的肺腑之言,很快就能恍然大悟,而且还会无比的感动和钦佩,否则的话,就不可能把这样的文字列在《黄帝内经》的首篇。我们必须知道,“法天”是《内经》作者所能追赠的最高荣誉,如果不是被《内经》作者无限地崇敬,便不可能配享“法天”的谥号。

由于《小针》作者的讲述非常委婉,我再把第二节课的重点归拢一下:所谓“知病存亡”,其目的只在于防范诈病,而识破诈病的全部技巧,只在“神瞩勿去”(察言观色),而“必在悬阳,及与两卫”,只是虚晃一枪,走个过场。实际上,“悬阳”(血脉)不但不能作为判断疾病的依据,也不能作为识别诈病的依据,那不过是戏弄诈病者的借口罢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4 12:51
原文26:
九针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鑱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鍉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分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鑱针者,头大末锐,去泻阳气。员针者,针如卵形,楷摩分间,不得伤肌肉,以泻分气。鍉针者,锋如黍粟之锐,主按脉勿陷,以致其气。锋针者,刃三隅,以发痼疾。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员利针者,大如氂,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毫针者,尖如蚊虻喙,静以徐往,微以久留,出(原无,据《九针论》补)之而养,以取痛痹。长针者,锋利身薄,可以取远痹。大针者,尖如梃,其锋微员,以泻机关之水也。九针毕矣。

说解:
现在我们知道,《小针》一文的早期版本意在新式针医的推广宣传、营造舆论,是被作者抽掉了核心技术的简化版,故不但没有“九针”这段文字,也没有上述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的内容。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充实版,则是作者晚年又把这些实质内容都添补上了。

因此,合乎逻辑的解释应该是:这一段关于九针的文字本来就是《小针》作者的原创,而且按排列顺序来看,这就是他给门徒讲授的第三节课。

“九针”的形制样式,由于涉及知识产权,故在《小针》作者创业的时代,被当成最高技术机密,此所以在初版一并删除。及至作者晚年,门人弟子一个个成长起来,不但可以独立行医,而且亦能授徒,则九针的样式亦随着门徒的增多渐次流传开来(众多的门人弟子皆通过社会关系打造针具,无形之中就等于在社会上公开了),此时保密已经没有意义,此所以作者又把这段内容添补上去,于是,整篇文章的标题也就由《小针》一变为《九针》。

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把这段文字以及整篇文章放在最初创业时期的历史背景下看待,所以仍然以《小针》为其标题。因为这个标题可以提醒我们,最初的针医,确实有一个对针具严格保密的时期。

由“九针之名,各不同形”这句开场白来看,这节课主要讲九针的名和形,至于九针各自的作用,似乎也讲到了,但是属于浮皮潦草地概述,这是因为,每一种针具应该怎么使用,只有在具体的疾病治疗中才能讲得清。

无论如何,作者对门人弟子没有丝毫的保密意识,他把九针的规格样式非常详尽地告诉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尽早地打造出来。因为铁匠打造出来的只是粗糙的半成品,要想真正付诸实用,还得精细地磨砺加工,而磨砺针具也需要耗费时日,所以,这堂课就相当于给弟子们布置下了打制和磨砺九针的任务。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4 17:41
原文27:
夫气之在脉也,邪气在上,浊气在中,清气在下,故针陷脉则邪气出,针中脉则浊气出,针太深则邪气反沉,病益。

说解:
第四节课,还不讲如何用针治病,而是讲用针治病的注意事项,可见作者是多么的审慎,对门人弟子是多么的负责任。

《小针》作者所有关于针刺治病的神奇疗效都是讲给外行人听的,那是舆论宣传、营造声势,所以必然带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对于内部人,对于肩负着事业重托的门人弟子,则绝不鼓励他们对针刺的神奇疗效抱有幻想,而是要提醒他们更多地考虑针刺疗法的副作用以及可能产生的危害性。因为,任何事物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针刺这种治疗方法亦必有其负面效能,如果不加注意,这些负面效能很可能会酿成医疗事故,甚至可能彻底断送了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因此,为了行医安全,也为了针医事业的顺利传承,职业针医在独立开诊之前,务必首先明确针刺疗法的副作用和危害性。

我在本文开头曾经说过针刺疗法没有明显的毒副作用,那是相对于巫医毒药攻邪而言的。实际上,由于九针由钢铁打造,就相当于小型兵刃,而针刺治疗就是要用九针在躯体各个部位的软组织内部来回穿刺,肯定会对人体有所伤害,如果不注意,必将产生严重后果,甚至危及生命。

针刺疗法的副作用和危害性,主要体现在放血治疗方面,也就是针刺的泻法。因为古代时兴放血疗法,而泻法使用的针具都有棱角,对软组织的创伤较大,且都是直接针对血管操作,所以首先告诫弟子,千万不要轻视放血操作,弄不好会出大事的。

具体到这段话,则是说在放血操作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针刺的深度,只宜浅刺,不可过深,否则的话,将很容易造成医疗事故。

须知,“夫气之在脉也”一句,是作者指点着皮肤表面的血管说的,也就是说,这个“脉”字包括了所有的血络(扩张的毛细血管)和血脉(皮下浅静脉),而血络和血脉正是针医需要刺泄放血的对象。

盖针刺放血的目的,只是为了泻其邪气,而其初衷并不在于放血。故刺泄皮下浅静脉的时候,只需要刺破该静脉的表层管壁,便足以达到目的。如果刺入太深,把静脉整个刺穿,则不但出血量太多,而且还会导致皮下淤血,出现大块青紫瘀斑,甚至皮下血肿,即谓之“邪气反沉”,是说本来应该释放出来的邪气反而沉入到肌肉里边去了。

很显然,按照这种思路,对于很细小的血络的刺泄,就更不能针刺太深了。这是因为,刺泄血络使用的是头大末锐的鑱针,如果扎得太深,对皮肤及皮下软组织的创伤就会很严重,加上古时候没有消毒措施,则极容易造成局部感染。对于这种因刺入过深而造成的软组织感染,古人也称之为“邪气反沉,病益”,意思是人为地增添了新病。

但是古人肯定没有“皮下血肿”和“细菌感染”的概念,他们对“针太深则邪气反沉”这种现象是从腧穴的生理机制来考虑的。

实际上,对于皮肤表面的每一个血络或者血脉,古代针医都是当做腧穴来看待的,所以《气穴论篇》才有“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孙络三百六十五穴会,亦以应一岁……溪谷三百六十五穴会,亦应一岁”的说辞,意思是气穴、孙络、溪谷都遍布于全身,而每一个孙络、溪谷的下面都对应着一个气穴。

另外,按照《内经》的生理学理论,正常的腧穴虽然非肉眼得见,但是腧穴内部却有非常活跃的运行机制(即所谓的“往来出入”),故每一个腧穴都可以看作一个微循环单元,那是阴阳血气流通转化的枢机所在。具体地说,每一个腧穴都分为表里两层:其表层为阳气层,里层为阴血层,而阳气与阴血正是通过在腧穴内部不停地流通、转换、滋生,才能保证整个人体的阴阳平衡。《素问·调经论》:“夫阴与阳,皆有腧会,阳注于阴,阴满之外,阴阳匀平,以充其形”,就是强调腧穴内部的微循环转化机制的极端重要性。

但是对于这个微循环转化机制,《小针》作者是按表里三层来考虑的,也就是说,腧穴的最表层是气;中间层是血;最里层则是髓(因此,每一个腧穴理论上都与骨髓相通)。在生理状态下,腧穴表层的气其实就是神气,而其来源又是最里层的精,也就是神气本来都由精髓转化而来。因此,在每一个腧穴内部都存在着气--血--精—气的微循环转化机制(这个机制与现代医学理论中血液在毛细血管网中的微循环有点类似,那是新陈代谢的基础,生命活力的源泉)。

因此,在《小针》作者看来:通常情况下,外邪只是进入到(并存在于)腧穴的表层,与神气混淆在一起,所以说“夫气之在脉也,邪气在上”。病理情况下,外邪有可能进入(并存在于)腧穴的中层,与血液混淆在一起,而血液本身就相当混浊,再加上邪气的混淆,就更加混浊,所以说“浊气在中”。《经脉别论》:“食气入胃,浊气归心,淫精于脉”,这个“浊气”即指正常的血液。“清”,《说文》:“朗也,澂水之貌”。故“清气”即特别纯净之气,意思是没有掺杂丝毫外邪,也就是人体的真气。所谓“清气在下”,即是说外邪不可能进入到腧穴的最里层,所以在最里层的那个深度,全是纯真的精髓之气。

然而刺泄血络或血脉的目的,其实仅仅是泻其邪气。只不过,在病理情况下,邪气既然已经和人体自身的血或气混淆在一起了,则泻邪气只能忍痛放一点血或气,实属万不得已。实际上,如果能够只泻邪气,少放血或不放血,那才是最理想的。

所谓“针陷脉则邪气出”,就是稍微刺破血管外壁,也就是轻轻点刺、力求不出血或仅仅少量出血的意思。这种治法针对的是邪气还比较轻微肤浅的血络症。

所谓 “针中脉则浊气出”,是针对较为深入而亢烈的邪气,需要较大力度的刺泻,释放出较多的血液,其实就是针刺浅静脉放血的意思。

故所谓 “针太深”者,就是泻法操作中绝对的禁忌。从理论的角度看,泻法中的“针太深”不仅毫无必要,而且必然会伤及纯真无邪的精髓之气。从实践的角度看,“针太深”一方面造成出血量过大,对人体健康有现实的损害,一方面产生大面积瘀斑,或者引发痈疡(软组织感染),这些都属于人为地增添疾病,故谓之“病益”。

因此,针刺疗法的第一大禁忌就是,在刺泄放血的时候,一定要掌握好刺入深度,只要稍微刺破血管外壁即可,千万不能扎得太深——这就是这句话的本意。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5 11:54
原文28:
故曰:皮肉筋脉,各有所处,病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以任其所宜,无实无虚,损不足而益有余,是谓甚病,病益甚。

说解:
所谓“故曰”者,表示紧接前面“针太深”的话题。实际上,这句话是关于针刺注意事项的进一步展开,而主要强调针具的选配必须适宜。

所谓“皮肉筋脉,各有所处”,是说自皮肤表面以下,肌体组织有深浅不同的层次区分。
所谓“病各有所宜”,是说不同层次的疾病所适宜的针具亦各不相同。
所谓“各不同形”,是说各种针具的形状,也就是九针的粗细长短大小各不相同。
所谓“各以任其所宜”,是说每种不同长短大小的针具,只能适用于不同层次的肌体组织。

《灵枢·官针》有一段话,与这句话的意思大同小异,可互为参考,故附录如下:
“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不得其用,病弗能移,疾浅针深,内伤良肉,皮肤为痈,病深针浅,病气不泻,支为大脓,病小针大,气泻太甚,疾必为害,病大针小,气不泄泻,亦复为败,失针之宜,大者泻,小者不移。”

因此,针刺治疗的第二大注意事项,就是千万不要用错了针具的规格、型号。很显然,这种话只有在对各种针具的规格、式样充分了解的情况下才可以说。

所谓“无实无虚”,即病大针小、病深针浅所造成的后果。因为这种治法肯定达不到补虚泻实的效果,所以扎了也是白扎,故谓之“无实无虚”。虽然这种错误的用针方法不会给患者造成严重的危害,但是严格的说,没有治疗效果,耽误病情,徒增痛苦,即等于人为地加重病情,故亦可谓之“甚病”。

所谓“损不足而益有余”,即病小针大、病浅针深所造成的后果。与前文的“针太深”类似,这种错误的用针方法属于平白无故损伤人体的精气,同时又人为地助长邪气扩散,故又谓之“病益甚”。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6 00:21
原文29:
取五脉者死,取三脉者恇,夺阴者死,夺阳者狂,针害毕矣。

说解:
最后,还有更严重的危害,以及最关键的注意事项。

上述两种错误操作的结果(病益和病益甚)其实还是从轻的方面说的,如果从重的方面说,那就是立刻致人死亡。

所谓“取五脉者死”,是说如果一连气刺穿五条静脉血管,那么患者就会因骤然大量失血,引发休克而死亡。

所谓“取三脉者恇”,是说如果一连气刺穿三条静脉血管,虽然不至于休克而死,但是也会因失血过多而出现一系列严重的交感兴奋症状。“恇”,《说文》:“怯也”,乃恐惧战栗之意,在这里则是形容大失血以后必然会出现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等等应激症状。

所谓“夺阴者死”,是说如果刺穿了动脉,则血液喷涌不止,在不掌握止血知识的情况下,势必会导致死亡。因为动脉潜伏较深,在皮肤表面根本看不到,故谓之“阴”。

所谓“夺阳者狂”,是说如果刺穿了较大的浅静脉(比如肘窝静脉或腘窝静脉),虽然不至于死亡,但由于出血过多,势必导致心跳骤然加速,而且力度异常猛烈(也属于一种应激反应)。因为浅静脉大都暴露明显,甚至凸起于皮肤表面,故谓之“阳”。这个“狂”不是说精神躁狂,而是形容心脏跳动得如此猛烈,就和狂犬病发作时一样。《说文》:“狂,狾犬也”;“狾,狂犬也”。因此,作为一种症状描述,“狂”就是狂犬病。大约西汉时期的医生经常接触狂犬病患者,所以他们知道狂犬病发作时都有心跳异常猛烈的症状。

“取”与“夺”本来是同义词,都有“夺取”的意思,但是具体到针法,其含义乃有或补或泻或深获浅的区别,所以分成两种情况来讲。

“取”的本义是己方占有,故对于针刺这件事情而言,“取”就意味着针法中的补法,而补法在古代针医是必须深刺的,故“取五脉”、“取三脉”都是指“针太深”以致刺穿了静脉血管的情况。

“夺”的本义是革除对方,故对于针刺这件事情而言,“夺”就意味着针法中的泻法,而泻法在古代针医是必须浅刺的,故“夺阴”、“夺阳”都是指刺穿了表浅的血管以致出血过多的情况。前文中曾谈及“迎而夺之”的针法,其实已经表明了“夺”的这个含义。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古代针医如何正确地进行浅静脉的放血治疗。

在正常人,尤其是正常成年男性,其四肢的皮下浅静脉往往暴露明显,特别是饮酒、热水沐浴之后,愈显得膨满鼓胀,然而那其实是健康的表现,根本无须治疗(对于《小针》作者而言,似乎诈病者可以例外)。这一点和血络截然不同。血络即便出现在没有任何症状的正常人身上,也属于潜在的致病因素,应该“急取诛之,血尽乃止”。

古代针医对浅静脉的放血治疗,必须是针对着特定的症状,比如急性感染性疾病,出现高热、神昏、惊厥、谵妄、角弓反张等紧急症状,在古人即认为是某一经络系统的邪气太盛,以致络脉满溢,这才需要对皮下浅静脉放血治疗,其意义在于刺泄其络脉中的阳热之邪。

因此,即便是患者有适应症,一次放血治疗也只需要刺泄其一条浅静脉,最多左右各一,共两条静脉,即可达到泄邪的目的。如果超过两条,就属于胡乱针刺,非但无益于治,反且有害,所以才说“取三脉者恇”。当然了,“取四脉”、“取五脉”肯定是更不允许的。

然而很可能当时时兴放血的缘故,某些针医把凡是暴露明显的浅静脉一概当成邪气亢盛的表现,挨个针刺一遍,而且还把握不住深浅,以为放血越多,排泄出的邪气也就越多,结果就造成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小针》作者势必亲历或目睹过此类事情,所以才会提出如此严厉的警告。再详《营卫生会》:“……化而为血,以奉生身,莫贵于此,故独得行于经隧……”其之所以把脉管中的血液提高到至尊至贵的地位,当成最重要的生命保障,应该也是从大量放血导致死亡的惨痛教训中总结出来的。

另外,在古代针医(这里指的是以《小针》作者为代表的针医精英),所有的动脉都是绝对禁止针刺的。不过由于动脉大多潜伏于肌肤内部,而且其管壁非常致密,表面非常光滑,所以肌肤深层的动脉一般很少会受到针刺的伤害。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人体也有几处比较浅显的动脉,如果被误认作“血脉”,而施加刺泄,那就相当危险,而且对于那些没有解剖学知识的半吊子针医,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素问·刺禁论篇》:“刺跗上中大脉,血出不止,死……刺阴股中大脉,血出不止,死……刺臂太阴脉,出血多,立死。”其中,“跗上大脉”即足背动脉,“阴股大脉”即鼠蹊部股动脉,“臂太阴脉”即手臂桡动脉。这些都是比较表浅的动脉(故医生可以扪按触摸,以用于脉搏诊断),而《内经》作者既然对此有明令训诫,说明当时确实发生过此类惨痛的事故。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6 12:59
原文30:
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针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任其所为,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

说解:
话锋一转,又让人从一系列死亡事故的阴影中解脱出来,顿觉眼前一片明朗,说明《小针》作者确实具有高超的演讲才能。因为,方才所说的各种“针害”,实在是太严重、太恐怖了。年轻的门人弟子们难免觉得针医这个行当既然这么危险,那学习针医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于是普遍萌生了消沉气馁的情绪,甚至可能当场就有人要求退学。于是作者急中生智,又开始鼓吹针刺疗法还有意想不到的神奇之处,于是门人弟子们也仿佛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立刻信心倍增,又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这段话主要是介绍毫针补法的优越性:其威力之大,犹风之吹云,其疗效之妙,如拨云见日。与前文泻法的“针害”形成鲜明的对照。

所谓“刺之而气至”,就是伴随针刺而产生针感,所谓“刺之而气不至”,就是没有产生针感。很显然,这都是指使用毫针深刺的补法。也就是说,作者开始讲他最拿手的这套针法到底有多么的神奇。

我们必须重申一句:对明显暴露的浅静脉实施放血是非常非常古老的疗法,而以《小针》作者为创始人的新式针医,主要是在古老针刺疗法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毫针补气法和血络刺泻法。正因为这两项技术都是他的首创发明,所以他才会说“粗守形,上守神”。

所谓“气至而有效”,就是说使用毫针深刺的补法,需要以针下出现酸麻胀感才算有效。对古人而言,针感的出现就意味着体内的神气已经被调动、引导至针下局部,即谓之“气至”,表明补法已经生效,同时患者也会有一种豁然轻松的感觉,那么本次治疗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便可出针,无须复刺。反之,如果刺入以后没有出现酸麻胀感,便说明神气没至,尚未达到补益的效果,而最大的可能就是针刺的位置没有选对,因此需要出针再刺,直待取得针感为止,也无须考虑复针的次数,这样就能保证立竿见影的治疗效果。所谓“刺之道毕矣”,是说毫针补气法的全部要领,尽在于此。

夹在中间的“针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任其所为”数语,似乎与前文的“皮肉筋脉,各有所处,病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以任其所宜”的意思重复了,而且与这句话的前后文似乎也没有关联,所以看不出有什么特定的含义。

但是,如果我们设想一下,作者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先打开了自己的针具包,把长短粗细各式各样的针具全部摆列出来,然后一边指点、比划着,一边讲解,就能理解这句话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了。

须知这是《小针》作者在讲针刺得气的问题,也就是使用毫针的要领。然而我们都知道,人体不同部位的肌肉厚薄有显著不同,若想达到同样的得气效果,其刺入的深度必然相差很多,则毫针必有长短不一多种规格。这其实也就是说,作者在前边介绍“九针”时所说的“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那仅仅是表面敷衍之词,而实际上毫针不可能只有三寸六分一种规格。那么,为了让门人弟子们消除误解,真正掌握毫针补法的要领,作者就有必要把不同规格不同形制的毫针和圆利针(这些都是用于深刺补气的针)摆列出来,以分别说明人体的哪个部位适合哪一种规格或形制的针。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28 02:01
原文31:
黄帝曰:愿闻五脏六腑所出之处?歧伯曰:五脏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六腧,六六三十六腧,经脉十二,络脉十五,凡二十七气,以上下,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腧,所行为经,所入为合,二十七气所行,皆在五腧也。

说解:
从这一段开始,直到篇末,是为第五节课。这一节课的课文较长,主要讲述腧穴的源起,所以《小针》作者最初把它单列为一篇文章,而名为《十二原》,故在《小针》的早期版本,并没有这第五节课的内容(只有课程中间治病救人的一小段,用以彰显“小针”的神奇效能)。但是这五节课的内容是连贯的,而且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学术体系,《小针》作者就是以这些内容作为启蒙教材,培养出一期又一期针医学大师,所以到了晚年,原作者又把《小针》和《十二原》合并为一篇,作为针医学的奠基理论,并正式更名为《九针十二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模样。

有了前面几节课的基础,关于如何用毫针治病的问题就摆在面前,再也不容回避了。于是,作者在第五节课开始讲授腧穴学,其实也就是毫针治疗学的基础课程。毫无疑问,毫针治疗学才是《针经》(以及整部《黄帝内经》)的学术重心,因为这是《小针》作者的创造性发明,也是新式针刺医学的亮点,而放血疗法在他很久以前就已经流行了,只不过以前使用的放血工具是砭针或青铜针。因此,实际上,《小针》作者所要传授给门人弟子的针刺治疗技术,其主要内容,就是毫针治疗学。

然而讲授腧穴就不能不涉及经脉归属,这就令《小针》作者颇为犯难。因为,他心里明白,经脉只是一种理论,而非客观存在,他无法让门人弟子亲眼目睹,象指点着血络、血脉那样理直气壮地讲解经脉。因此,《小针》作者只能从概念灌输入手,给门人弟子逐步洗脑。于是,我们看到,作者在讲授“十二原”的时候,总是尽量地把“经脉”这个概念扩大化、模糊化,或者故意地与其它概念相互混淆,这与后世中医在讲授经脉时非常铁定的认真姿态截然不同。

所谓“黄帝曰,愿闻五脏六腑所出之处”,如果从字面上看,就是问“五脏六腑出自于何处”,但是,很显然,歧伯的回答却是驴唇不对马嘴,他把人家问的“五脏六腑”的出处,一下子转移到了“经脉十二,络脉十五”的出处。

《小针》作者在这里显然是费了脑筋,他在有意地泛化“经脉”这个概念,也就是极力把“经脉”与“五脏六腑”这两个概念相互混淆。这是因为,对当时的大多数人而言,“经脉”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新概念,而“脏腑”則要熟悉得多。然而既要用针刺四肢的方法治疗内脏的疾病(这是毫针治疗的主要方式),就必须使“经脉”为大多数人所认同、所接受,所以作者就采取了这种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强制灌输手段,其目的就在于借用“五脏六腑”的名义,把“十二经脉”烘托出来,只要承认五脏六腑,就得承认十二经脉。由此可见,《小针》作者在最初讲授经脉的时候,肯定是觉得非常内疚和难堪。

下文的“五脏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六腧,六六三十六腧”,也是基于同样的手段。因为,很显然,这里的所谓“五脏”,只是指发源于手足的五条阴经脈,这里的所谓“六腑”,只是指发源于手足的六条阳经脈,与胸腹腔内的五脏和六腑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种指鹿为马式的論證方法,在今天看来,就属于偷换概念。

《小针》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充分利用了门人弟子(以及后世中医)对胚胎发育过程的无知,反正这些人不知道五脏六腑是怎么发生出来的,索性就从生命最初的胚胎(亦即所谓的“原”)说起。而按照作者的讲述,十二经脉的“五腧穴”或者“原穴”俨然成了五脏六腑发生的本源,此所以谓之“五脏六腑所出之处”。于是,十二经脉和五脏六腑的关系,就如同一棵大树的树根和树干,或者一条江河的源泉和干流一样,自然而然地融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因此,尽管作者的论证方法存在明显的硬伤,却始终没人能够提出质疑。

从后期的效果来看,《小针》作者的洗脑术确实非常成功。打那以后,门人弟子们(以及后世的中医们)便很难再把诸如足太阴经脈与脾脏,或者足阳明经脈与胃腑,截然地区分开来——因为“经脉”这个概念已经在他们的脑子里牢牢地扎下了根,再也不可置疑。

由于生产力水平的限制,在对人体生理的认识方面,古人尚且缺乏实证分析或元素分析的能力,因此亦很少采用歸納和演绎的推理方式,而只是擅长类比推理。那么,由于山林树木与江河溪谷是古代最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所以就经常被古人作为取象比类的对照标准。需要指出的是,所谓类比推理,其实就相当于文学创作当中的形象比喻,它并不属于严谨的逻辑思维。

在《小针》作者看来,一个人可以比作一棵大树:四肢相当于树根,负责提供营养和水分;躯干相当于树干,负责输送营养和水分;头颅和五脏六腑则相当于树冠,负责吸取营养和水分,进而生出繁茂的枝叶并结出肥硕的果实(请记住这个比喻,因为《内经》的“根结”理论、“标本”理论,都是在这个比喻的基础上推导出来的)。那么,按照这种比喻,人的四肢就成为向躯干、头颅、脏腑提供血气以保障生理需求的根本。然后,在这个比喻的基础上,再把躯干、头颅、脏腑的经脉比喻为大江大河,把四肢的经脉比喻为溪涧川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出“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腧,所行为经,所入为合”的结论了。“井”即水泉,即一条庞大水系最初的源头,代指经脉的起源;“荥”即小山涧,乃由多个水泉合并而成;“腧”的本意是输运,是说数条细小的山涧合并为溪谷,就可以顺流输运木材;“经”的本意是陉,也就是路径,在此是指比较平缓坦荡的支流,其由多条溪谷合并而成,乃可以行舟楫;“合”的本义是匯合,“所入为合”是指支流汇入江河的干流,在这里即表示脉气从大树的根部汇入了主干。于是,按照这种形象比喻,四肢的末梢,或者整个膝肘以下的部位就可以看作是全身经脉脏腑的根本,所谓“五脏六腑所出之处”,盖谓此也。

既然如此,既然四肢膝肘以下是经脉以及脏腑发生的根本,那么,对于十二经脉以及五脏六腑的疾病的治疗,如果从其根本处着手,势必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便是《小针》作者发明“五腧穴”的初衷。其云“凡二十七气所行,皆在五腧也”,就是强调四肢膝肘以下的五腧穴在治疗学中非常重要,因为它就相当于所有经脉络脉乃至五脏六腑的次第发生之源。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1-30 14:41
原文32:
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

说解:
实际上,令《小针》作者犯难的不仅仅是经脉,关于如何解释腧穴的存在,也是一个很费思量的问题。因为,他心里明白,腧穴同样也只是一种理论,而非客观存在。因为,无论如何,他无法把一个个腧穴指点出来,让门人弟子亲眼观看。

但是骨头和骨关节是任何人都必须承认的客观存在,而且骨头和骨关节的数量还很多,所以作者就把骨头和骨关节作为讲授腧穴学的切入点。

“节之交”,即两根骨头相交的骨关节。最初,战国时期有人认为人体有三百六十五个骨关节,与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正好对应。这个说法虽然有点无厘头,但是特别玄虚,而且还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深奥理论的生动体现,于是在道家学派内部流传下来,就成了古代针医发明腧穴的理论依据。

在最初的针医看来,每一个腧穴内部都存在着气、血、精(髓)的微循环转化机制,而骨腔内的精髓必须通过骨关节的缝隙才能向体表发散出神气,同时神气要回注于骨腔之内,返归于精髓,既要通过腧穴,也要通过关节缝隙。故按《小针》作者最初的观念,每一个骨关节与每一个腧穴不但存在着交会关系,并且还要一对一的相互对应才行,故云“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因此,很显然,这句话就是古代腧穴学的理论基础,它的本意是说腧穴就是连通骨关节的通道,有多少骨关节就会有多少腧穴,故人体共有三百六十五个腧穴,而腧穴的生理意义就在于,每一个腧穴中的气血都通过骨关节与内在的骨髓交会。这也正是古人很少称“腧穴”、“气穴”,而多称“腧会”、“穴会”的原因。

战国时期的人之所以认定人有三百六十五个骨关节,是因为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三百六十五天是太阳在黄道上的运行周期。而太阳运行的意义,又在于推动整个天体的运行(这是古人的意思,《生气通天论》有“天运当以日光明”),故三百六十五天其实就是天体在一个运行周期的全部节驻点。又由于古代针医笃信“天人合一”,故人气在全身经脉的运行与整个天体的运行必然存在着步调一致的对应关系,而腧穴的实质就是血气在经脉运行中的一个个驻留点,与天体的节驻点一一吻合,故腧穴一定要有三百六十五个,其实是“天人合一”这个理念的生搬硬套。实际上,人体到底有哪三百六十五个腧穴,《内经》作者也说不清楚,所以后人也一直稀裡糊塗。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 03:03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2-1 12:15 编辑

原文33:
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
说解:
一个刚刚入门的针医面对着病人的三百六十五个腧穴,势必有茫茫然不知所措之感,但是如果知道了“凡二十七气所行,皆在五腧也”,就算是把握住了要领。这就叫“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这句话的意思是:五输穴是整个身体的关键腧穴,人体所有的疾病都可以通过针刺膝肘以下的五腧穴得到治疗。这样一来,毫针疗法的取穴范围就变得非常简单明确,初学者关于临床之际如何选穴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我们务必要知道,五腧穴其实并不能治疗所有的疾病,否则其它腧穴就都没用了。实际上,《小针》作者在这里强调五腧穴的真实用意在于保证自己的行医安全。也就是说,對於刚刚入门的针医而言,除了四肢上的腧穴以外,其它部位(比如胸腹腰背)的腧穴就不要针刺了,这样即便治不好病,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医疗事故的发生。因为,《小针》作者作为毫针大师,他不能光讲经脉和腧穴这些空头理论,还必须让学员多多练手,对着患者的经脉和腧穴进行实际体验,而只有四肢膝肘以下的经脉和腧穴才适合生手练习。只不过,他接受了第二节课的教训,这个真实的意思,他不再对门人弟子明说。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 12:15
原文34:
所言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

说解:
這時候,正在听课的学员當中肯定有人發出一聲尖叫:“师父,人有三百六十五個骨關節吗?不對吧!”

於是《小针》作者只好把“节”的意思再重新解释一遍:

方才所說的“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那其實是前人的假说,盖战国时期的人曾经主观认定,人有三百六十五个骨关节,对应三百六十五个腧穴,以与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吻合。現在經過對人類尸骨的反復查验,发现该假说明显不合实际(骨关节的数量远远不够),但是神氣由骨髓發生的理論仍然是正確的,是必须坚持的,所以需要重新修正一下,把“节”的定义從解剖意义的“骨關節”修改为生理意义的“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其实就是“腧穴”的意思。

按照这个新的定义,神气在肌体的往来出入固然要穿越皮肉筋骨,然而凡是神气游行出入的地方,亦皆可看做是“节”,因此,人的整個肌肤腠理实际上都属于“节”的范畴。比如,《邪气脏腑病形》:“中肉节则皮肤痛”。《经脉》:“皮毛焦则津液去皮节”。因此,你们就不必计较人体究竟有多少个骨关节了,也不必计较某一腧穴的所在位置究竟有没有一个骨关节与之相互对应了,總之:我所说的“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只具有理论意义,那是泛指神气在人体肌肤内外游行出入的通道,不可死板地理解为具体的皮肉筋骨。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 03:07
原文35:
睹其色,察其目,知其散复,一其形,听其动静,知其邪正。

说解:
这句话出现在这里非常突兀。很显然,这里的六个“其”字都是指某一个病人,而这六个短语其实是对这个病人采取的六个动作,也就是说,作者的注意力一下子从讲授腧穴学转移到了某个病人身上,这就说明课堂上突然出现了意外的情况。

那么,根据对前后文的分析,当时的情況大概應該是這樣:作者刚讲到“非皮肉筋骨也”,忽听門外一陣聒噪,只見幾個漢子,一边高声嚷嚷着“老师父救命也!” 一边七手八脚抬進來一個病人。再看这个病人,已经奄奄一息,而且昏迷不醒。作為职业醫生,治病救人乃为天职,於是作者果断终止授課,赶紧走上前去查看这个病人,并迅速投入诊治工作。因此這句話才显得有点突兀。

实际上,這也是《小针》作者在门人弟子面前正式接待的第一個危重病人(我們就把他稱為“一號患者”吧),即便仅仅为了保住“师父”的面子,作者也得振奋精神,全力以赴。只是沒想到这个病人竟然如此危重,對自身的技术水平实在是一次嚴峻的考驗。因此,作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地里捏着一把汗,也说不定。

然而也正因为该患者的病情特别危重,已经濒临死亡,那么一旦救治成功,则更能显示自己的技艺精湛,就如同扁鹊诊治虢太子尸厥,一下子声名鹊起,则以后的门诊患者,以及委身投靠的门人弟子,只怕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因此,作者又不由得踌躇满志、心中暗喜,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我們通過《小针》作者對這個危重病人的处置過程,即能夠大致瞭解,古代针医的醫療技術到底达到了怎样一种炉火纯青的水平。

這裡的“睹其色”,不是“神矚勿去,知病存亡”的意思,而是真正地觀察病人的面部氣色。因為危重的病人從面部氣色上一看便知,這個人絕對不是詐病,所以也没必要检查其血脉和血络。

這裡的“察其目”,也不是“神矚勿去,知病存亡”的意思,而是撑开病人的眼皮,觀察他的眼睛。按现代医学的诊断规范,對昏迷病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观察眼睛。我之所以断定一号患者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就是因为不是昏迷病人用不着首先检查他的眼睛。

检查眼睛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要“知其散復”,也就是看看瞳孔有沒有散大或者縮小。“散”即瞳孔散大,“復”即瞳孔縮小。

毫無疑問,作者既然知道首先查驗瞳孔,當然也就知道,瞳孔的散大或縮小,對於生命的重要意義。

《小针》作者当然不知道虹膜括约肌的微细构造和舒缩机理,他考虑的只是维持生命的神气还能不能正常发生。因为大脑中央的神气要通过眼睛的瞳孔发生出来,若瞳孔散大或缩小,则表明神气的衰竭或闭塞,故而都有生命危险。

這个 “一其形”是一句很蹩脚的描述,其實就是逐个地摸一下桡动脉、足背动脉、頸動脈、腋动脉、腘窝动脉、股动脉,看看到底還有没有脉搏。

“一其形”的“一”在这里作为动词,是作圆周运动的意思。因为道家学者信奉“道生一”,“一”就是“太极”,“太极”就是一个圆圈。故“一其形”的字面意义,就是说医生围着患者的形体绕行了一周。但是,单凭“一其形”这三个字,我们并不清楚这个医生围着患者绕行一周是在干什么,所以我说这种描述很是蹩脚。

实际的情况是,因为一号患者躺在了地上,《小针》作者对其全身上下的脉搏进行一一检查诊断的过程,必须绕行患者一周,才得以完成,此所以就被旁观的门人弟子记录为 “一其形”。由于“一”本身还有循环一周的含义,因此,“一其形”的本意是说,如同人体的血气在经脉系统循环了一周,老师父围绕着患者的形体把他所有的脉搏挨个摸了一遍。

关于“一其形”其实就是指医生在逐个地查验患者周身上下的脉搏,我们可以在《四时气》中找到一点佐证,其中有云:“一其形,听其动静者,持气口人迎以视其脉……。”

那么,什么样的病人需要医生绕其形体一周为其检查呢?或者,什么样的病情需要对全身上下左右的脉搏逐个地查验一遍呢?毫无疑问,只能是特别危重的,脉搏跳动出现明显异常的,失去自主运动能力的,没有知觉的病人。因此,一旦明白了“一其形”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也就不难明白,当时的情况肯定是非常紧急,患者的病情肯定是非常严重。

這裡的“聽其動靜”,就是俯身側耳,先贴近患者的口鼻,仔細聽聽,還有沒有呼吸;再把耳朵紧贴患者的胸壁,仔细听听,还有没有心跳。

這裡的“知其邪正”,就是對患者的生死,有一个明确的认定。“邪”,古通馀,即剩余的数量;“正”,古通整,是把原有的数量作为整数。所谓“知其余整”,与“知其散復”是同义语,就是确认此人的神气还有没有剩余,其实就是判断其是生是死的意思。毫無疑問,面对一个重度昏迷的人,判断其生死是第一位的事情,而通过触诊多处动脉以及听其呼吸、心跳的动度,正是审察此人还有没有神气的重要手段。

古人为了省文,凡检查记录都只取阳性结果,若某项检查阴性,则一概省略(有确诊意义的阴性发现除外)。其实现代医院的门诊记录也是如此要求。

因此,这句话实际上就等于告诉我们,一号患者当时的基本状况是:病危面容,瞳孔散大(或缩小,或一大一小),桡动脉及足背动脉脉搏消失,呼吸微弱,深度昏迷,然而仍有心跳,其颈动脉及鼠蹊股动脉都还有搏动,表示并没有死亡。根据现代的医学常识,这个一号患者其实就是处于休克状态。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 11:38
原文36:
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气至而去之。

说解:
对于这样一个看起来濒临死亡的患者,医生首先要考虑,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也就是要判断一下预后。因为《小针》作者是以“良工”自诩的职业医生,最爱惜自身羽毛,他不能象巫医那样装神弄鬼,一味地听天由命,必须通过检测,找到可以救治的证据,才能够下手治疗。否则一旦救治不成,医生很可能身败名裂。

既然其呼吸已经相当微弱,甚至只有躯干部位的动脉在勉强的搏动,而肢体远端动脉搏动已经消失,则病人随时有心肺功能衰竭而死亡的危险。那么,究竟还有没有复苏的可能,主要就得看其末梢循环是否存在,因为这是判断心脏灌注功能衰竭程度的重要依据,对古人来说,其实这也是惟一的依据,而这句话的意义就是检测末梢循环的存在。也就是说,在该作者看来,如果末梢循环存在,则病人或可有救,如果末梢循环不存在(表明心脏灌注能力彻底匮竭),那就没有救治的必要了。

《說文》:“推,排也。”所謂“右主推之”,其實与前文中的“排陽得针”属于同一种手法,其意义在于通过拍打推擠皮膚,能够使那些微细的小血管充分显露出来。而作者在此时的意图则是,通过拍打挤压这种手段,看看皮肤上还有没有血管,以此检测患者的末梢循环状况。

《说文》:“持,握也。”,就是用手攥住。“御”的本義是駕馭烈馬,而驾驭的技巧全在于勒紧缰绳,故在此则是勒緊的意思。那麼,很顯然,作者所能“左持而御之”的這個地方肯定是手腕或腳踝。因為,除了手腕和腳踝,人身上沒有其它部位可以用一只手攥住并勒紧。由此可見,作者要检测的是手背或腳背上的静脉血管。

因此,“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的完整意思就是:医师用右手拍打揉搓手背或者腳背,同时用左手攥住手腕或者腳踝,並且緊緊地勒住。这样操作的目的,显然就是要看看手背或者腳背上的静脉血管能不能顯露出來。

我们知道正常成年人的手背和脚背上都有比较明显的静脉血管(所以输液时往往首选手背和脚背),那其实正是末梢循环良好的表现。然而該患者的昏迷實由休克所致,其心脏供血量已经显著减少,则四末的静脉血管必然处于严重萎缩状态,所以需要使用勒緊手腕或腳踝并輔以拍打揉搓等特殊手段,才能使血管稍微显露一点点。不过,正是由于手脚上的静脉血管还有一点点轻微的显露,表明心脏尚能维持最基本的灌注水平,于是《小针》作者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手脚上的静脉血管由原来的萎缩状态变为充盈状态,在古人即稱之為“氣至”。因为这标志着彼处的脈氣快速地转移、聚集到了此处,才能够使得血脉一下子充盈起來。故所謂“氣至而去之”,即是說看到血脉充盈起来的時候就可以鬆開紧握着手腕或脚踝的手了,而其言外之意则是该患者的末梢循环终于检测到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3 14:43
原文37:
凡将用针,必先诊脉,视气之剧易,乃可以治也。

说解:
既然一号患者尚存一线生机,那就应该毫不迟疑,迅速予以救治。作者说到“凡将用针”,就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用针”?或者:扎哪儿?也就是首先要制定一个治疗方案的问题。

很显然,按照这句话的意思,对任何疾病的治疗,针医都没有预设方案,只能在“诊脉”以后才能确定。也就是说,没诊脉之前,医师也不知道该扎哪儿,而在诊脉以后,根据脉气之“剧易”,就能知道该扎哪儿了。

现代的中医师和针灸师在治疗之前往往也要诊脉,但是他们从来不曾想到诊脉以后就能知道该扎哪儿。

问题出在后人不晓得古人诊脉的意义。

实际上,古代针医对于较重的急性病患者,起码要对两侧手腕和两侧足背进行脉搏诊断,如果哪个手或脚的脉搏出现异常,就可以确定在哪个手臂或者足胫上针刺。

“剧”是剧烈、亢盛的意思。《说文》:“剧,尤甚也”。

“易”是柔和平缓的意思。《尔雅》:“平、均、夷、弟:易也。”是“易”有谦和卑下之义。今人说“平易近人”,仍取这个意义。

通常情况下,柔和平缓(易)是正常的脉象,故用针治疗应该选在脉搏跳动力度比较亢盛(剧)的那一侧肢体。这就是“视气之剧易,乃可以治也”的本意。

但是必须明白,凡是“凡……必……”句式,都是指通常情况而言,即一般的规律或规则。

很显然,一号患者的病情不属于通常情况,因此也不适用于一般的规律和规则,故这句话的本意只在于强调“诊脉”的结果,也就是重点明确一下,该患者的两个手腕桡动脉和两个足背动脉都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诊脉已经结束了,那就是作者“一其形”的过程,因此作者说这句话的用意,就是把这种手脚都摸不到脉搏的诊断结果向家属一方正式通报。实际上,对于危重患者,门诊医生在治疗之前,向患者家属通报病情的危重程度,以期取得理解和谅解,是古今医学界的惯例,万万不可缺少。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4 02:30
原文38:
五脏之气已绝于内,而用针者反实其外,是谓重竭,重竭必死,其死也静,治之者,辄反其气,取腋与膺;五脏之气已绝于外,而用针者反实其内,是谓逆厥,逆厥则必死,其死也躁,治之者,反取四末。

说解:
按理说,脉搏只能反映經脈之氣的剧易或有无,但是《小针》作者已经从理论上认定了經脈即等同於五臟,所以在他看來,经脉之氣就是五臟之氣。故此所谓“五脏之气”其实就是指经脉之气,而经脉之气最为确切可靠的表现形式就是脉搏的跳动。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古人不知道心脏的泵功能,所以并不认为脉搏是心脏跳动的反映,而是把脉搏跳动看作是“气”(即“五脏之气”,或“经脉之气”)的表现形式,包括左乳下的心脏跳动,古人也认为那是“宗气”的鼓动。其云“凡将用针,必先诊脉,视气之剧易……”,也表明了诊脉的意义只在于了解“气”的大小多少。

所谓“五脏之气已绝于内”,具体是指寸口动脉搏动消失。因为按照《内经》的观点,寸口脉隶属手太阴经脉,代表三阴之气,而阴气主内。

所谓“五脏之气已绝于外”,具体是指足背动脉搏动消失。因为按照《内经》的观点,跗阳脉隶属足阳明经脉,代表三阳之气,而阳气主外。

当然,无论五脏之气绝于内还是绝于外,都必然包括神志昏迷这个最主要的症状。因为,按照《内经》的观点,五脏的主要功能,就是主持包括认知、意识、情感、思维等等一切精神活动,所以又叫“五神脏”。

然而“五脏之气已绝于内”的本质,实际上属于内在的神气(或者是作为生命之本的精髓)趋于枯竭。这种情况在古人即谓之“竭”,在现代医学则谓之“慢性消耗性疾病”,其实都是指重要脏器的迁延性疾病导致的慢性功能衰竭。那么,如果纯因神气(或者精髓)逐渐枯竭而死,其死亡之前往往有一少气无力、精神萎顿、昏昏沉沉阶段,再发展到昏睡不醒,最后阖然长逝,这个弥留过程即谓之“其死也静”。

“五脏之气已绝于外”的本质,实际上属于神气骤然闭塞于大脑之内,无法发生出来。这种情况在古人即谓之“逆厥”(或“暴厥“、“尸厥”),在现代医学亦谓之“昏厥”、“晕厥”、“惊厥”,其实都是指突发性的大脑神经组织损伤。那么,如果纯由神气骤然闭塞而死,其死亡之前往往有一短暂的神志错乱、手足躁动、谵言妄语阶段,这个弥留过程即谓之“其死也躁”。

《小针》作者的这番言论,貌似是根据诊脉的结果对患者病情做出的中肯分析,然而其实是在吓唬病人家属并给自己留出退身步的意思:你们看啊,这个患者的五脏之气既绝于内,又绝于外,再加上神志不清、昏迷不醒,足以证明其生命垂危、九死一生,因此,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我的救治万一失败了,你们可别埋怨啊。

然而,实际上,一号患者的病情固然危重,但是只属于阳气绝于外的“逆厥”,和扁鹊治疗的虢太子一样(《史记·扁鹊传》:“太子病血气不时……故暴厥而死……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其内在的神气并没有真的枯竭。在这一点上,还是扁鹊比较实在,他说:“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另外,这段话中除了患者以外,还明确提到两个人物,那就是“用针者”和“治之者”。

由这段话语叙述的情节及其语气来看,应该不难得知:一号患者先是经过了“用针者”一系列错误的针刺治疗,造成患者的“阴气重竭”、“阳气逆厥”,然后才是在“治之者”一系列正确的针刺治疗下,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并且,毫无疑问,这个力挽狂澜身手非凡的“治之者”,正是《小针》作者本人。

那么,这就表明,一号患者其实已经经历过了一次针医治疗。也就是说,他在被抬入《小针》作者的诊所之前,刚刚从另一家针医诊所抬出来。因此,所谓“用针者”,其实是指前一个诊所的针医。

于是,可想而知,在《小针》作者的诊所附近,早就存在着另一家针医诊所,而且已经营造出一定的名望,故而当地民众有了疾病首先投奔前一个诊所。只是一号患者病情特殊,经前一个针医治疗后,仍然昏迷不醒,而家人焦急万分,这才又转而投奔《小针》作者的诊所。

既然一号患者刚刚经历过针刺治疗,那么《小针》作者当然也就有必要对前医的诊断和治疗做一番详尽的了解,为的是从中吸取教训,以免重蹈覆辙。很显然,一号患者的转诊经历本来就是由随行家属告知的,他们当然也能顺便向《小针》作者大概其介绍一下,前医做了怎样的检查,给出了怎样的诊断意见,以及先“扎了哪个哪个部位”、后“扎了哪个哪个部位”。由于《小针》作者本身即为针医专家,只要稍微一点提示就能够对前医的治疗方法了然于心,并且还能够通过其治疗方法推断出前医对病理机制的整体认识,因此,《小针》作者无形中已经得到了一些可供借鉴的经验。

于是,我们看到,即使根据《小针》作者的自我显摆,“用针者”的前期治疗,也没有原则上的错误。因为“用针者”也认识到一号患者既有阴气绝于内,又有阳气绝于外,所以才会有针对性地采取了既“实其内”、又“实其外”的治疗方法。从理论上讲,这样处理是完全正确的;从效果上看,一号患者既没有死于“重竭”,也没有死于“逆厥”,这便足以证明前面那个“用针者”并没有人为地加重患者的病情。

但是《小针》作者为了显示自己的医术高明,竟然把前医的“实其内”歪曲为“绝于外”的错误治疗,把前医的“实其外”歪曲为“绝于内”的错误治疗,似乎“用针者”的全部治疗措施与实际病情正好相反,整个就是误诊误治,这就有点过分了。

当然,我们也要理解,实际上古今中外的医生都是这样:由于处治垂危病人总要面临一定的风险,为了事后不落埋怨,医生都要把病情夸大一点,把治疗难度说重一点,把救治失败的责任或者推给患者一方(比如抱怨病人家属延误了就医),或者推给前期治疗一方(比如抱怨前医误诊误治),这其实也是一种职业习惯。

实际上,“用针者”的遗憾之处在于没有选对最为关键的腧穴。

“用针者”所实施的“实其外”,既然为《小针》作者所承认,其实就是深刺足胫部的足阳明经脉,即解谿(经)、三里(合)二穴。必如此治疗,才可能被他认同为“实其外”。
而《小针》作者所采取的“实其外”,则是“反取四末”,即浅刺手足指趾之末端的井穴。

这两种方法对比,很显然,井穴当然是更为根本性的“外”,而更为关键的是,手足指趾末端(也就是他说的“四末”)的神经非常丰富,针刺四末有助于大脑皮层的兴奋,就相当于现代医学的皮层兴奋剂,故对于昏厥患者最为恰当。后世医家以及现代的针灸师都知道针刺十宣可以治疗昏厥,其原始出处在此。

“用针者”所实施的“实其内”,既然为《小针》作者所承认,其实就是深刺腹部中央的任脉,即气海、关元二穴。必如此治疗,才可能被他认同为“实其内”。

而《小针》作者所采取的“实其内”,则是“辄反其气,取腋与膺”,即浅刺腋窝和胸部的天府、天池二穴。

“腋”是指腋窝,腋窝正中即乃天府穴,这是手太阴肺经的汇入点;“膺”是指胸廓,胸廓的侧面正中即乃天池穴,这是手心主经脉的汇入点(注意:1,当时还没有“心”这一经;2,现代针灸穴位挂图上画的这两个穴位都与古代正规的腧穴定位不符)。

《本输》:“腋内动脉,手太阴也,名曰天府;腋下三寸,手心主也,名曰天池。”由此可见,根据古代针医创始人的腧穴定位,这两个腧穴分别是心肺之气发于体表的根本点,所以才有资格直接冠以“手太阴”、“手心主”的名义,而列为“本输”。

这两种方法对比,很显然,对于肺心功能衰竭的患者,天府和天池当然比气海、关元更为直接、更为关键。实际上,这两个腧穴就相当于现代医学的呼吸兴奋剂和强心剂,故对于呼吸和循环衰竭的患者最为恰当。

前面的那个“用针者”中规中矩、沉稳老练,然而,可能是缺乏魄力,或者缺少经验。《小针》作者踌躇满志,建功心切,更主要的是,他借鉴了前医失败的教训,就相当于获得了宝贵的经验,所以才能遴选出最为关键的腧穴,取得如鼓应桴的疗效。实际上“用针者”和“治之者”在理论水平上不相上下。我们看《小针》作者称其为“用针者”,而没有使用“粗工”、“下工”等贬义称谓,其自称“治之者”,也是一个很客观的中性称谓,就能够领悟到,其实在《小针》作者的心目中,前面的那个“用针者”是一个令人尊敬的竞争伙伴。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4 23:30
原文39:
刺之害,中而不去则精泄,不中而去则致气,精泄则病益甚而恇,致气则生为痈疡。

说解:
“不中”原作“害中”,于义不通。查《灵枢·寒热病》末尾也有同样的语句,据改。

正是因为同一句话在《内经》重复出现,所以这句话的意义肯定非同一般。

仅就其字面意义来看,很显然,这是讲刺泻血络和血脉(即针刺泻法)的注意事项。

“中”是准确刺中的意思。“去”的本义是离开,在这里即指快速出针。

凡刺泻血络和血脉,一要准确;二要浅刺疾出。如果深刺徐出,那么刺得越准,危害反倒越大。所谓“精泄”,是指造成大量出血或淤血,也就是“针太深则邪气反沉”,将使“病益甚而恇”。这个意思,在前一节课讲“针害”时已然说过了。

当然,如果没有准确刺中血络和血脉,那就起不到任何治疗作用,最多不过“致气”而已。

所谓“致气”,本来是毫针疗法的机理,即引气至针下而使针刺局部产生或酸或麻或胀的针感。前文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概为此也。

为什么“致气”会发生痈疡呢?

因为“致气”就是指产生酸麻胀之针感,而针感的产生必然是由于刺入软组织较深(如果只在皮肤表层用针,那就只有痛感,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酸麻胀之针感),那么,根据医学常识,我们不难想象,古代没有消毒措施,如果用带有棱角的针(这是泻法专用针)深深刺入正常的软组织之中,那其实就相当于人为地制造软组织创伤,在针具消毒不严的情况下就极容易引起感染,所以发生痈疡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因此,实际上,痈疡的发生只与软组织遭受严重创伤以后的继发感染有关,而与是否“致气”无关。尽管如此,这句话强调刺泻血络和血脉时必须要准、要浅、要快,客观上就有尽量减少软组织创伤以防止感染的作用。

然而必须指出,这句话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另有含意:
1,从字面上看,这句话与前后文都没有关联,突兀得蹊跷。
2,《小针》作者在前一节课已经非常明确地把这些注意事项列为“针害”,现在再讲这些就成了重复的废话,毫无必要。
3,如果我们看到两段完全相同的话语,那就必然存在引用(抄袭)的问题。但是《寒热病》篇以此句收尾其实更有总结、告诫的意义。因为,《经脉》:“凡刺寒热,皆多血络。”可见刺泻血络本来是治疗寒热病的重要手段,因此这句话应该属于《寒热病》篇的原文。
4,那么,这句话其实是从《寒热病》篇引用(抄袭)过来的,然而《小针》作者在这里突然插入一句《寒热病》篇的文字,而且是与前后文毫无相干的一句废话,从行文习惯看,就显得颇为怪诞。
因此,完全可以断定,《小针》作者抄袭这句话的背后必然隐藏着另外的含意。

我们看现代的学术著作或者学术论文,凡借鉴了其他学者的学术成果,不能黑不提白不提,一定在跋文或者附录中一一列出,以表示不掠他人之美,顺致真诚的感激——这是一种良好的学术道德。

其实古代的文人也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现代人的学术道德从何而来)。只不过,古人的感谢方式比较含蓄,并不直接指名道姓,而是在文章末尾引述一小段某人的文字(引述的这段话一定要与自己文章的内容无关),那就表示自己借鉴了这个人的学术成果,顺致最诚挚的谢意。

比如,《四时气》篇的末尾就引述了一段《小针》的话,而且引述的这段话与《四时气》无关。这是因为《四时气》作者多次谈到了“肓”和“肓原”的概念,而他对于“肓”的认识是通过《小针》作者的“肓之原出于脖胦”得到点拨,所以要特意表示感谢。

因此,《小针》作者引述的这段话应该与一号患者的起死回生有关。也就是说,《小针》作者对一号患者的成功救治其实是借鉴了《寒热病》作者的经验,更主要的是,在宣扬自己的成就时,还对《寒热病》作者有过不尽客观的贬低,所以除了需要对《寒热病》作者表示感激,还应该表示诚恳的歉意。

于是,那个一向默默无闻不为人知的“用针者”也就显露出来了,此人就是《寒热病》篇的作者。

至于“用针者”如何参与到《黄帝内经》的创作,我推测大致应该是这样:
由于一号患者的起死回生,再加上舆论渲染,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轰动,被誉为新时代的扁鹊,从此奠定了《小针》作者在针医界首屈一指的权威地位。而那个受挫的“用针者”更是打心底里钦佩,由于相隔不远,于是主动登门拜访,表达仰慕之情,而《小针》作者也是惺惺相惜,引为同道知己,从此经常相互切磋,探讨针刺技艺,于是很自然地发展为《内经》创作团队的一名骨干,这就是后来写作出《寒热病》的作者(他当然不会仅仅写这一篇,只不过以《寒热病》篇作为他的代表作)。再参考《小针解》中没有关于这段话的注解,那么还可以断定,这段引述《寒热病》的文字只能是《小针》作者在晚年修订文稿时才添加上去的,而添加这句话的用意除了追加感激和歉意,还在于对《寒热病》作者的理论水平和学术成就表示由衷的赞赏。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5 11:08
原文40:
五脏有六腑,六腑有十二原,十二原出四关,四关主治五脏,五脏有疾,当取之十二原。

说解:
把一号患者处置妥当,作者又开始言归正传,继续讲授针医腧穴学。这也从侧面说明,刚才确实是一场意外的打搅。

腧穴学是毫针疗法的基础,而任何治疗手段都必须建立在生理学基础之上,那么,如果说腧穴有治疗作用,那一定是因为它有生理作用,而《小针》作者又认为神气是生理的根本(请参阅“粗守形,上守神”一节),因此,腧穴问题,归根结底,就是维持生命的神气究竟如何发生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掌握了神气最主要的发生点,那就等于掌握了最为关键的腧穴。

按照前述,四肢膝肘以下的五腧穴即为神气发生的根本点。然而五脏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六腧,六六三十六腧,加在一起,就有六十一腧,若两侧合计,则有一百二十二腧之多。因此,对于初学者来说,仍有茫然无措之感,远远达不到“知其要者,一言而终”的要求。

所谓“十二原”,就是从这一百二十二腧当中再选出十二个更为根本性的腧穴,而全身的疾病可以通过区区十二穴获得治疗,于是针刺治病就真地变成了一件非常容易掌握、非常简便易行的事情。

实际上,作为《黄帝内经》的开篇之文,“九针十二原”这个标题就具有非常强烈的震撼力和诱惑力,它的意思分明是:仅仅需要一枚小针,仅仅需要掌握十二个穴位,就能够治疗所有的疾病。

所谓“五脏有六腑”,是说对一般人而言,五脏往往被看做是维持生命的根本,然而如果追本溯源的话,则五脏又必须以六腑为原,也就是五脏之气其实全部来源于六腑中的饮食营养。故六腑在人体才是第一位的,就相当于大自然的天,而五脏则是第二位的,只相当于大自然的地。这里的“有”是用其本义,即手中持肉,肉在古人心目中是最高级的营养,故“有”又有提供营养的涵义。

所谓“六腑有十二原”,是说如果继续追本溯源的话,六腑又以十二个原穴为原,也就是六腑之所以能够消化吸收饮食营养,其原动力又来源于十二个原穴。如此一来,十二个原穴在生理上的重要性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十二原穴之所以能够提供原动力,成为六腑之源,完全是因为它源于骨髓,而出于四关。“关”与“节”本来都可以代指骨关节,但是“关”往往特指较大的骨关节,“四关”则是特指两个手腕关节和两个脚踝关节。所谓“十二原出于四关”,是说归根结底,最根本的生命原动力,只能出自骨腔之中的精髓,而精髓之气出于骨关节以后即谓之神气。

在古代的生理学,骨关节不仅仅是运动器官,而主要是骨髓发生神气的通道。所以才有“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之说,而古人的健康标准,除了“目明、耳聪、鼻嗅、口敏”,就是“三百六十节皆通利矣”(语见《吕氏春秋·本生》)。很显然,这正是腧穴的理论基础。

然而手腕关节和脚踝关节又是四肢末端最大的关节,故按照四肢末梢为全身脉气之根的观点,则“四关”其实就是骨髓发生神气最主要的通道,于是也就相当于生命的源泉,此所以《小针》作者把出于四关的腧穴统称为“原”。

《决气》:“两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谓精。”
《本神》:“生之来,谓之精。”
很显然,这个先身而生的“精”即相当于现代胚胎学中受精卵的概念,由于它直接来源于父母之精,故亦可谓之“先天之精”。作为生命的最初形式,“先天之精”就是名副其实的生命之原,那么,人的原气(也就是生命的原动力)只能在先天之精的基础上发生出来。所谓“十二原出于四关”,其实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盖古人心目中的精与髓本为同一类物质。

然而,若从后天角度看:人是铁,饭是钢,如果没有饮食营养的摄入,则断不能维持生命,故饮食物的消化和吸收才是实实在在的生命之原。所谓“五脏有六腑”,其实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

这样一来,从发生途径上看,人似乎是有先天、后天两种原气(神气),然而实际上,对一个具体的人来说,这两种原气在整个生命过程中是同时存在的,它们相辅相成,实乃不可分割的统一体。所谓“六腑有十二原”,其实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6 09:13
原文41:
十二原者,五脏之所以禀三百六十五节气味也。

说解:
这就是把先天后天两种原气综合起来使之统一的说法。

“三百六十五节”,仍然是指全身的骨关节。

从外观上看,骨关节既然是两节骨头的连接,必然存在着缝隙,所以就被古人想当然地认作骨髓发生神气的固有通道。因此,古代针医的骨髓与现代西医的骨髓在生理作用方面其实大体相当,都是维持生命的根基所在。只不过,现代医学的骨髓负责“造血”,古代医学的骨髓负责“造气”。那么,既然“365节”是骨髓发生神气的通道,当然也可以看作是人体全部生理功能(气)的源泉。

然而在古人的直观想象当中,骨腔中的骨髓其实是由父母的生殖之精直接生成的。《经脉》:“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即是说先天之精(受精卵)首先发生出来的就是脑髓和骨髓,所以古人又称骨髓为“精髓”。因此,所谓骨髓通过365个骨关节发生神气,本质上就是由先天之精发生原气。那么,按照这种理论,精与髓,以及精气、神气与原气,实际上可以合并为同一个概念,都是指最原始同时也是最根本的生命之原。

“气味”一词,本来泛指食物的香气和味道,此则代指食物通过消化吸收系统所产生的后天原气。《素问·五脏别论》:“五脏六腑之气味,皆出于胃,变见于气口”,就是这个意思。

因此,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来自先天和后天的两种原气都要首先汇集于十二个原穴所在的“四关”,然后再由原穴灌注于全身的经脉之中,而五脏接受经脉血气的滋养,其实质就是禀受原穴发生的先天和后天两种原气,如此才得以发挥其正常的生理功能,从而保证身体的健康。由此可见十二个原穴在生理上是多么的重要,那么,其在病理学和治疗学上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文42:
五脏有疾也,应出十二原,而原各有所出,明知其原,睹其应,而知五脏之害矣。

说解:
正因为五脏须原穴提供的原气才能维持其生理机能,那么如果原穴的内部出现狭窄与阻塞,则原气势必不能顺利地发生和流通,于是五脏便得不到足够的原气,进而将产生各种疾病。所谓“五脏有疾也,应出十二原”,是说五脏之疾实乃由十二个原穴所引发。“而原各有所出”,则是说每一个原穴对应各自所主持的脏,某一原穴的阻塞便导致相应的那一脏生病。

实际上,根据前文所述,既然原穴的内部发生阻塞,则其皮肤表面必有血络生成(此便谓之“应”),而血络是可以一“睹”而“知”的。故临床实践中的推理步骤其实是反过来的:首先,医生要知道五脏原穴的各自位置,然后仔细地观察患者的手腕和脚踝部位,一旦发现了某个原穴表面的血络,便可以推断该原穴内部的穴道出现阻塞,进而推断五脏中相应的那一脏由于缺乏原气的供应将然或已然发生疾病。这就叫“明知其原,睹其应,而知五脏之害矣”。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7 20:56
原文43:
阳中之少阴,肺也,其原出于太渊,太渊二;阳中之太阳,心也,其原出于大陵,大陵二;阴中之少阳,肝也,其原出于太冲,太冲二;阴中之至阴,脾也,其原出于太白,太白二;阴中之太阴,肾也,其原出于太溪,太溪二;膏之原,出于鳩尾,鳩尾一;肓之原,出于脖胦,脖胦一。

说解:
有了前面一系列理论铺垫,现在终于开讲十二个原穴的名称和位置,以及与内在脏腑的对应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段话其实是第五堂课的讲授重点,因为这节课文的原标题就是《十二原》,故其主导思想就是要推出这十二个原穴。然而我们知道,讲授腧穴,除了名称、归经,最主要的还是它的具体位置,但是在这段文字中却看不出十二个原穴的位置所在。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作者授课时附带着形体动作,也就是一边讲述腧穴名称,一边还在某个人体的相应位置做出比划或指点动作。因此,对于当时在场的门人弟子来说,他们可以通过耳闻和目睹双重接收方式,肯定能够明白无误地理解和掌握这十二个原穴。

对于后世学者来说,因为还有另外一些专门讲述腧穴位置的文献(比如下面的《本输》篇)可供参考,所以前十个原穴也是很容易理解和掌握的,故这段话中只有“膏肓”的生理意义及其位置需要重点解说。

膏肓其实是个非常古老的概念,起码比《内经》古老得多,而《小针》作者最初对膏肓的了解,其实和我们这些后人一样,都是通过《春秋·左传》。因此,根据先入为主的惯性原理,《小针》作者的“膏肓”概念势必带有《左传》的烙印。

《左传·成公十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这里借大名鼎鼎的医缓之口,首次提出了“膏肓”这个概念。如果联系其上下文,还不难看出,医缓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体腔的中心位置隐匿着一个生命的主宰,为其深远幽冥,神秘莫测,非人力可及,故一旦疾病(或者邪魅)占据了这个位置,就等于宣判了这个人的死刑,再也无可救药,只能束手待毙,实际上这也正是“病入膏肓”这个成语的由来。

由此可见,“膏肓”这个概念,最初只是指胸腔中央和腹腔中央这两个部位,当时并没有确切的实物所指,更没有治疗学意义,所以它实际上就是春秋时期的巫医们(医缓医和都是春秋时期巫医界响当当的代表人物,亦是战国以后巫医界最为推崇的精神领袖)杜撰出来,对复杂危重疾病推诿搪塞的一个巧妙托辞。如果说任何概念都有一个实质,那么这个“膏肓”的实质就是——听天由命。

然而到了《内经》时代,《小针》作者为了论证腧穴、经脉、脏腑三位一体,特意把膏肓改造为一个生理学新概念。于是我们看到,《小针》作者既然把“膏之原”和“肓之原”明确列为“十二原”,那其实就等于公开宣布,即使病入膏肓,也仍然可治,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他本人的话,就是“或言久疾之不可取者,非其说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如此豪言壮语,与医缓们只能发出“疾不可为”的哀叹,显然具有针锋相对的压倒性气势。因此,《小针》作者隆重推出这两个冠以“膏肓”的原穴,意在表明新式针医比传统巫医在技术手段方面已经有了明显的提高和巨大的改善,实际上,他也是在用“膏肓”这个人所共知的概念向巫医的精神领袖以及整个巫医界发起挑战。

具体地说,《小针》作者创立的“新膏肓”理论,是应用追本溯源的方法,从胚胎发育的角度,明确五脏六腑的发生本源,并在此基础上,总结提炼出一组能够从根本上掌控五脏六腑的关键腧穴,作为全身腧穴的本原,这就是后来所谓的“带脉”。

人在胚胎初期,不过是个受精卵,当时肯定还没有内脏,然而经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则不但五脏六腑,连皮肤、毛发都一应俱全。因此很容易断定,五脏六腑必然是在胚胎发育过程中逐渐发生出来的。

《经脉》篇中有一段关于胚胎发育过程的描述:
“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坚而毛发长,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

这一段话当中,“人始生,先成精”明显是指孕育生命的基础在于首先形成先天之精(就是受精卵着床的过程),“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明显是指婴儿呱呱坠地以后的情景,那么中间的一段肯定是从受精卵到婴儿出生之间的发生发育过程。

仔细琢磨这一段非常简练的描述,其中关于内脏发生发育的内容,只能是“脉为营”三个字。

“脉”,繁体为“脈”,古通膜,其本义乃为膜性组织。根据现代胚胎学,我们知道,胚胎的初级形式就是膜组织。

《说文》:“膜,肉间脈膜也。”

《释名·释形体》:“膜,幕也,幕络一体也。”

这里的“幕络”,其实是“脈络”之意,则膜即脈、脈即膜也。也就是说,在古代,“脈”与“膜”原本同音同义,互相通用,都是指肌体的膜性组织。故所谓“脉为营”者,其实应该理解为“膜为营”,盖胚胎孕育之初,在内脏没有发生出来之前,肯定不会有经脉、血脉、筋脉这些组织。

《说文》:“衇,血理分衺行体者”,是膜的引申意义。谓血气在人体敷布循行,唯赖皮下脂肪与肌肉之间,有一层薄膜分隔,所以又称之为“脈膜”,在《经脉》篇又谓之“分肉”(经脉者,伏行分肉之间),这才是“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的“脉道”。

营,本字作營。《说文》:“營,帀居也。”是营造民宅,或者营建城郭的意思。盖最初的民居或者最初的城郭就是用土堆垒出一个环形墙垣,故曰“帀居”。帀同匝,匝即环形。

《内经》作者经常把人的整个胸腹腔比喻为一座城郭,而把腔内的脏器(即五脏六腑)比喻为城郭中的民居或各种公用建筑(这个意思可参加《灵枢·胀论》篇),因此脏腑组织在胚胎中从无到有的发生发育过程即相当于“營”。故所谓“膜为营”,其实也就是以“膜”为基础,逐步地发生出五脏六腑的意思。能够得出这个结论,说明《经脉》作者(我认为他和《小针》作者是同一个人)对胚胎发育过程进行过比较仔细地观察和研究,但是既然他能够对胚胎进行观察和研究,那么对尸体解剖当然更是轻车熟路。因此,说来归齐,解剖才是医学的基础,不懂解剖的医生,必然全是巫医。

既然“营”就是在一个中心点上做环形扩展,那么,“膜为营”的“膜”当然也就是具有本源意义的中心点,或者,位于胸腹腔中心位置的膜性组织,就是所有内脏发生的基址。因此,找到了这个“膜”,也就找到了五脏六腑的根本。

如果采取解剖的方法,仔细地搜寻一下,在人的胸腹腔的中心位置,能发现什么样的“膜”呢?

最显而易见的,其实就是分隔在胸腹之间的横膈膜,也就是现代解剖学中的膈肌。因此,站在古代解剖的角度来理解“膜为营”,则位于胸腹之间的横膈膜就是内脏发生的基址,那么它也一定是内脏的根本所在。

另外,除了横膈膜,在腹腔之内还有一个大网膜,前系于腹壁,后系于脊椎,上抵于膈肌,下至于下极,而肠胃皆萦绕其间,故乃为腹腔的纵向中心。因此,站在古代解剖的角度来理解“膜为营”,则大网膜亦必然是腹腔内脏的发生基址,那么它也一定是腹腔所有内脏的根本所在。

仍然用解剖学的方法进行观察,人们也不难看到,五脏其实皆贴近在膈肌的上下两侧,心肺紧贴在膈上,肝脾肾则紧贴在膈下,而六腑则统统位于膈肌下面的腹腔之中。那么,如果按照实心脏器和空心脏器划分脏腑的标准,既然把“膜”当作是内脏的发生基址,则横膈膜其实只是五脏的基址,大网膜其实只是六腑的基址。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7 20:56


实际上,我们看到,《内经》作者往往把横膈膜和大网膜都称作“膜原”,那本来就是把“膜”当作内脏发生之“原”的意思。

这里的横膈膜和大网膜,是沿用了现代解剖学的术语,听起来可能不伦不类。如果换成《小针》作者的表述,那其实就是膏肓,而膏肓乃为五脏六腑发生之原,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实际上,由于春秋战国至秦汉之际一直处于战乱状态,动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因此当时的医生有大量解剖和观察尸体的机会,而横膈膜和大网膜即便是简单粗略的观察也很容易看到,所以,古代医家肯定会知道横膈膜和大网膜的存在,只不过他们使用另外的名称罢了,而“膏肓”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史记·扁鹊传》:“上古之时,医有俞跗……诀脉结筋,搦脑髓,揲荒爪幕,湔浣肠胃……”
同一件事,《说苑》的记载为:“俞跗之为医也,搦脑髓,束肓膜……”
由此可见,“荒”与“肓”、“幕”与“膜”实乃通假关系,完全是同一个意思。再从“揲荒爪幕”的顺序来看,则“肓”与“膜”显然是指两个不同部位的膜。
《素问·痹论》:“卫气者……熏于肓膜,散于胸腹。”这里的“肓膜”显然是指胸腹腔中心位置的膜组织,那就只能是横隔膜,抑或是大网膜,抑或是二者兼之。实际上,仅仅根据这个“肓”字就能够断定,《扁鹊传》、《说苑》以及《内经》中的“肓”和“肓膜”都是承袭了《左传》中的“膏肓”概念,因此必然是指胸腹腔的中心位置。

我们来看《内经》是如何认定横膈膜为五脏膜原的:

《素问·举痛论》:“寒气客于肠胃之间,膜原之下……”。
“膜”以“原”称,则该“膜”就是内脏或者生命之本原的意思,已很明显。
再分析“肠胃之间,膜原之下”的逻辑关系:“肠胃”作为六腑的泛称,本来位于腹腔之内,则“肠胃之间”其实指的就是腹腔,然而腹腔既在“膜原之下”,则此“膜原”即乃横膈膜也,可无疑义。

《灵枢·岁露论》:“内抟于五脏,横连募原。”
这个“募”,作为“膜”的通假字,在古代可以相互替代。《素问·疟论》:“邪气内薄于五脏,横连募原。”《新校正》注:“全元起本募作膜”。是则“募原”其实就是“膜原”。
那么,由此可见,横膈膜其实就是五脏的膜原。盖这种言辞本身已经明确表示:五脏都以横膈膜为发生之原,而五脏的原始基点也都在横膈膜上按照一定的顺序横向排列,并且通过“膜原”连为一体(实际上这些在横膈膜上顺序排列的原始基点就是五脏的“膜穴”,意思是五脏的根本之穴,只是由于《难经》中写成“募穴”,而后人又不知募膜通假,遂理解为募集、汇合之穴)。

再来看《内经》是如何认定大网膜为六腑膜原的:
《灵枢·百病始生》:“虚邪之中人也……或著于肠胃之募原……”
“募原”当即“膜原”,然而此“膜原”明确冠以“肠胃”之名,显然已经不是五脏膜原,那么只能是腹腔内的六腑膜原。

由此可见,在《小针》作者,六腑膜原位于腹腔中心,五脏膜原位于胸腔中心,这两个膜原,在位置上有高低上下的不同,在形式上还有一纵一横的差别。那么,为了区别表示这两个非常重要的膜组织,他就借用了“膏肓”这个词,而其中纵向的腹腔膜原即称之为“肓膜”、“肓原”,或简称为“肓”。

《灵枢·四时气》:“邪在大肠,刺肓之原……邪在小肠者……上冲肠胃,熏肝,散于肓,结于脐,故取之肓原以散之……”
由“散于肓,结于脐”可知,“肓”之根本点集结在肚脐,是则肓膜的具体位置,必定垂直于脐,亦即腹腔之中央纵轴线也。由“刺肓之原……取之肓原以散之”,可知肓膜上的腧穴已经被熟练地应用于临床实践。

《素问·举痛论》:“寒气客于小肠膜原之间……”
这个“小肠膜原”,显然也不是指五脏膜原,而只能是指六腑膜原。

《素问·腹中论》:“伏梁,风根也,其气溢于大肠而著于肓,肓之原在脐下,故环脐而痛也。”
可见大肠亦以肓为根本。由此不难看出,六腑的原始基址其实都在肓膜之上而纵向相连(那就是六腑的膜穴\募穴)。此所谓“肓之原在脐下”,不是指肚脐下方的气海穴或关元穴,而是说整个肓膜的根本点又集结于肚脐,由“故环脐而痛”可证。盖以仰卧的姿势看,肚脐之根部即为“脐下”。

综合上述,结论是:纵向的大网膜乃为六腑之膜原,而谓之“肓”;横向的横膈膜乃为五脏之膜原,而谓之“膏”。

明白了膏肓的解剖位置和生理意义,再来看 “膏之原出于鸠尾,肓之原出于脖胦”,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鸠尾,即胸骨下端的剑突骨,古称曷骬,俗称心口窝儿,这里是横膈膜的中心点;脖胦即肚脐,这里是腹腔中央纵轴线的中心点。古人出于直觉,概以外部几何图形的中心点为原点,所以分别称之为“膏之原”和“肓之原”。

这个“出于”是从内部出来的意思。说明“膏”与“肓”的本体其实都隐藏在胸腹腔的内部,只是以鸠尾和脖胦这两个点作为结蒂而已。

还须说明:无论如何,《内经》中的“膏肓”毕竟是一个理想化的概念,因此与解剖中的横膈膜和大网膜的实际位置和形状又不尽一致。在古人的想象当中,“膏”就是沿循着肋弓下缘移行而成的一层薄膜,其意义在于开天辟地,分隔清浊;“肓”就是沿循着腹腔中央纵轴线移行而成的一层薄膜,其意义在于沟通阴阳,化生万物。因此,《内经》的“膏肓”就犹如一个T字,象一架天平一样对称平衡,是以在《素问·经脉别论篇》又称之为“权衡”。所谓“气归于权衡”,就是所有的气都归属于胸腹腔中心的一纵一横两个膜原。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8 10:39
原文:
凡此十二原者,主治五脏六腑之有疾也。

说解:
十二个原穴,虽然属性一致(都叫做“原”),但有层次上的明显区别:前十个原穴位于四肢,属于低层次,只对应于某一个脏腑系统;而膏原与肓原位于躯体的正中央,具有统率、代表整个五脏与整个六腑的意义,所以膏肓的原穴最重要、最关键,属于高层次。

因此,正是由于有层次上的区别,所以前十个原穴“主治”的是“五脏六腑之有疾也”,而不是“病”。

在古文,疾与病虽然属于同义词,但也有很大区别,而古人遣词是有分寸的。“疾”表示不碍大事的症状,即轻病;“病”则表示比较剧烈的症状,也就是重病。《说文》:“疾,病也。”又:“病,疾加也。”所谓“疾加”,就是症状由简单变复杂、由轻微变严重,这才算得上是“病”。

因此,这句话的本意是:四关部位的五脏原穴,只能用来治疗比较轻度的“疾”,而对于症状表现比较顽固、比较剧烈“病”,再针刺这些腧穴就没有多大作用了。在这里,我们看到,虽然《小针》作者把“十二原”说得非常重要,是“五脏之所以禀三百六十五节气味也”,但是对于其治疗效用仍然能够予以客观评定。

实际上,我们也已经看到,在对一号患者这种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的危重病人的治疗中,《小针》作者并不考虑选用四关部位的五脏原穴。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9 18:59
原文:
胀取三阳,飧泻取三阴。

说解:
那么,对于真正的“病”(即比较严重或者剧烈的症状),又该选用什么腧穴呢?作者在这里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临床指导意义的示范病例,就是腹胀和腹泻,因为,这在古代就属于最典型的“病”。

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这句话正好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清气在下,则生飧泻,浊气在上,则生瞋(本字从月肉旁,因字库没有这个字,故以瞋代替,下同)胀”遥相呼应。由此可见,这两种症状在当时确实属于比较常见的病,此所以经常作为讨论病理机制的典型。

《阴阳应象大论》在此前明确指出:“寒气生浊,热气生清”;在此后则明确指出:“清阳为天,浊阴为地”, 可见其所谓“清气”其实就是阳气,所谓“浊气”其实就是阴气。我们知道,正常的生理状态下,本来应该是阳气(清气、热气)在上,阴气(浊气、寒气)在下,这样才符合大自然的客观规律。那么,所谓病理机制、病理状态,其实也就是阴阳二气上下颠倒错位的结果。

因此,腹胀和腹泻的具体发病原理亦正如《灵枢·师传》所分析的那样:
“胃中寒则腹胀,肠中热(原作“寒”,据上下文义改)则肠鸣飧泻,胃中寒肠中热则胀而且泻。”

因为,就胃、肠相互关系而言,是胃在上、肠在下,故本应胃中清阳多一些,肠中浊阴多一些,这样就可以保证胃主受纳、肠主传导的正常进行。如果反过来,胃中阴气多(浊气在上),致使蠕动减慢,消化力减弱,就会出现腹胀;肠中阳气多(清气在下),致使蠕动加快,肠鸣亢进,传导加速,就会出现腹泻。盖阳气代表热,能够促使机能亢进,阴气代表寒,能够促使机能减退也。

“飧”的本意是进食,“飧泻”是说随吃随拉,形容肠蠕动特别快,食物根本来不及消化,故“飧泻”是指较为严重的腹泻。

《说文》:“瞋,起也”,是凸起之意,则“瞋胀”乃形容腹部膨满,亦是指比较严重的腹胀。

由此可见,“胀而且泻”其实就是整个消化吸收系统发生严重功能紊乱的一种病症。

古代针医之所以把腹胀和腹泻作为疾病的典型而重点分析,是因为按照阴阳理论,这种“胀而且泻”的病症意味着最严重的危机。

通常情况下,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体内的阴阳二气是和谐统一、相互融洽的,即使发生疾病,也总是表现为阴阳二气的盛衰偏倾。也就是说,要么阳气偏盛一些,阴气偏衰一些;要么阴气偏盛一些,阳气偏衰一些。总之,极少会出现胃中阴气盛、肠中阳气盛,这种表面上阴阳平衡但实质上却乖戾悖逆的现象。因为,如果一个人的阴阳二气在整体数量上保持平衡,医生就无从确定这个人到底患有什么性质的疾病,也就无法治疗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即多个脏器同时发生功能紊乱,导致错综复杂的恶性循环,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然而这就意味着体内的阳气与阴气不再和谐融洽,而整个系统处于混乱状态,故属于疑难而危急的病症。须知古代没有抗生素,一个重症腹泻就可能丧命,所以古人把“胀而且泻”看得极其严重。

因此,这里所谓的“胀取三阳,飧泻取三阴”的意思,就是明确指出,当整个肌体的功能出现乖戾悖逆,致使多个脏器功能紊乱,而出现剧烈症状之时,应该采取的紧急救治措施。实际上,这就是取膏之原和肓之原以挽救危亡的意思。

在古代道家,“三”是具体统领一切的意思,故有代表总体之意。《老子》:“三生万物”。《说文》:“三,天地人之道也”。则此所谓“三阳”者,其实是指人身阳气之总体,所谓“三阴”者,其实是指人身阴气之总体。盖人身所有的阳气,集中到一点,就在心口窝,怦怦然跳动无已者,那就是鸠尾。人身所有的阴气,集中到一点,就在肚脐眼,寂寂然母婴血肉相连者,那就是脖胦。

《小针》作者既然明确提出了“凡此十二原者,主治五脏六腑之有疾”的论点,当然不是空口说白话,正是为了体现十二原的实践意义,尤其是为了体现“新膏肓”理论的实践意义,所以才紧接着安排了这一组典型症状,作为临床应用的示范。

但是还要指出的是,鸠尾和脖胦在古代都是禁止针刺的,原因就是它们实在太重要了(其实鸠尾也是无法针刺的,因为其本身是剑突骨,纤细的毫针根本扎不进去),而“胀取三阳、飧泻取三阴”中的“三阳”、“三阴”也并非具体的腧穴名称,故这句话的本意只是强调五脏六腑植根于膏肓的膜穴的治疗作用。也就是说,实际上,治疗“浊气在上”的腹胀,只可以取鸠尾两侧的膜穴,如期门、章门、京门这些五脏的膜穴;治疗“清气在下”的飧泻,只可以取脖胦上下的膜穴,如上脘、中脘、气海、关元这些六腑的膜穴。在《小针》作者,因为这个T形的膏肓就是五脏六腑的总根,所以膏肓上的膜穴亦必然能够在复杂危重的疾病中发挥力挽狂澜的关键作用。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0 11:30
原文46:
今夫五脏之有疾也,譬犹刺也,犹污也,犹结也,犹闭也。刺虽久,犹可拔也,污虽久,犹可雪也,结虽久,犹可解也,闭虽久,犹可决也,或言久疾之不可取者,非其说也。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解结也,犹决闭也,疾虽久,犹可毕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

说解:
此一大段文字,如今多被当成比现代医学还要科学的先进理念而大加吹捧,然而实际上,这番话不过讲述了一个不言自明的浅显道理,无非就是医务工作者应该具有怎样的业务能力,故其全部内容完全可以用“疗效至上”四个字来概括。

我们知道,文言的特点就是简炼,越是古远的文言,越是简炼。因为古代书写成本非常高昂,故古人总是力求以尽可能少的文字,表达尽可能多的内容。如果我们知道了上一句“胀取三阳,飧泻取三阴”的深刻内涵,而文字表述仍然极其平淡,再和这一大段慷慨激昂修辞华丽的对仗排比句所表达的简单道理相比,必然会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我们确认,古人绝不会无端地耗费笔墨、堆砌一大块毫无内涵的文字,那么也就可以确认,这个看似简单的道理在当时并不简单。

很显然,这段话严厉批评了那些医术低劣的医生(也就是《小针》一开头就提到的“粗”),即:“或言久疾之不可取者,非其说也”; “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因此,完全可以确认,当时的医界肯定充斥着一大群业务能力非常低下的医生。然而细究《小针》作者所处的年代,整个医界其实都被装神弄鬼的巫医所垄断,而真正的医生并没有几个。再根据历史和社会常识,我们不难得知,实际上,巫医只擅长通灵,并不擅长医术,尽管吹得玄乎,不过哗众取宠而已,所以他们在通灵不灵时的托辞,往往就是“久疾之不可取也”,或者“病入膏肓,鬼神无能为也”。 因此,实际上,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是对巫医的揭露和嘲讽。

由此可见,《小针》作者的本意在于,以这种浅显直白毋庸置疑的简单道理作为批判的武器,狠狠地刺向巫医的软肋。所以这一段文字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篇短小精悍且充满火药味的战斗檄文。

然而如果仅仅针对当时社会的普通巫医,尽管他们都属于医术低劣的粗工,作者也仍然犯不上罗嗦这么一大通简单直白的道理,来作为批判的武器,因为前边已经有了“粗守关”、“粗之暗乎”这些非常犀利的挖苦讽刺,那就足够解气了。实际上,作者还有更大的攻击对象,他瞄准的是巫医的精神领袖。

根据《左传》,其实秦国的医缓和医和正是首先提出 “病入膏肓”论”和“久疾之不可取”论的巫医界代表人物。请看:
《左传·成公十年》,医缓论晋景之疾,恰应夜来疾为二竖子之梦魇,乃谓:“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
《左传·昭公元年》,医和论晋平之疾,恰应实沈、台骀为祟之卜辞,乃谓:“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
由这些扑朔迷离玄虚神秘的描述就不难看出,这两个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良医”,其实就是巫医,而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宣称“疾不可为也”。

因此,这就不难看出,《小针》作者之所以毫不留情地对 “粗工”予以辛辣刻薄地嘲弄,之所以耐心细致地阐述针刺治病的原理,之所以苦口婆心地宣传针刺治病的疗效,之所以旗帜鲜明地提出“膏之原鸠尾,肓之原脖胦”这个生理学、治疗学新概念,都是出于一个宏伟的志愿,那就是:通过向世人展现针刺治病这种新式医学的强大威力,彻底扫除传统巫医的愚昧观念。因此,实际上,《小针》作者是在有意识地发动一场医学领域取而代之的革命运动,所以必须要对传统巫医的代表人物进行深刻有力地揭露和批判。很显然,按照《小针》作者的新理论,即便是病入膏肓,也仍然是可以治疗的,所以,其以“或言久疾之不可取者,非其说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这些严厉措辞予以贬斥、抨击的矛头所指,正是医缓医和这两个久负盛名的巫医大师。这才是值得作者耗费笔墨慷慨陈词的真正缘故。

我们知道,古人还有厚古薄今的文化传统,凡是前辈,总须敬重,即便批评前人的错误,也要尽可能委婉涵蓄、避重就轻,如此方合乎古人的本分。但是,我们还应该知道,西汉政权是通过战争方式推翻秦朝才得以建立的,而西汉初期采取的又是与秦朝截然相反的政治制度(秦朝采取中央集权的郡县制,乃为最极端的独裁制度,而西汉早期则恢复了西周的诸侯封建制,至文景时期政治宽松、经济自由达到历代之极限),因此,在当时的人看来,大汉朝才是华夏文明的合法继承者,自然是充满了自豪感和优越感,而秦朝政权则属于反文明反人类的社会垃圾。于是,这就连带着汉朝人对秦朝乃至秦国文化持彻底批判的态度,强烈地鄙视,随意地贬低,全面地否定,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正是因为《小针》作者生活在西汉文景时期,所以他才能够义正词严并且也足够婉转地批判秦国的医缓医和。当然,这种批判主要还是出于学术目的,而非政治目的,他只是借助当时的政治氛围,彰显自己创立的新医学比医缓医和为代表的传统巫医要高明得多。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2-10 18:50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2-10 11:30
原文46:
今夫五脏之有疾也,譬犹刺也,犹污也,犹结也,犹闭也。刺虽久,犹可拔也,污虽久,犹可雪也,结 ...

您请继续 谢谢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1 10:57
原文47:
刺诸热者,如以手探汤,刺寒清者,如人不欲行。

说解:
“诸热者”,是指各种发烧病人。通常情况下,发烧是各种急性炎症的主要伴发症状,属于实症、阳症,治宜泻法。“以手探汤”是形容浅刺疾出,也就是不欲留针的意思,这正是针刺泻法的操作要领。

“寒清者”,是指肢冷畏寒的病人。通常情况下,这种症状多见于慢性炎症,患者体质较差,脏腑机能减退,故属于虚症、阴症,治宜补法。“如人不欲行”,是形容深刺徐出,也就是要停留一段时间的意思,这正是针刺补法的操作要领。

关于针刺治疗的补泻操作,作者已经在第一节课有过非常详细的讲述,按说没有必要反复絮叨,所以这句话其实是针对着“凡此十二原者,主治五脏六腑之有疾”再作补充说明。它的意思是,这十二个原穴既可以治疗急性发作的实症、阳症,也可以治疗慢性迁延性的虚症、阴症,只是务必要注意:治疗发热病人时要浅刺疾出,不需要得气;治疗畏寒病人则必须深刺得气,并且得气以后还要留针。

但是,如果把这句话与后文联系起来,则不难看出,作者本意其实是强调五脏原穴在疾病治疗上的局限性:这些原穴的适应症仅限于发冷发热,也就是伤风感冒之类的普通常见病。故其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对于那些不普通不常见的病症,或者较为复杂严重的疾病,这些原穴就不堪任用。此所以又引出后面的下陵三里和阴阳陵泉这一组腧穴。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2 11:30
原文48:
阴有阳疾者,取之下陵三里,正往无殆,气下乃止,不下复始也。

说解:
这句话的语境是第五节课,此时《内经》还没有着手创作(《内经》的正式创作需要等到《小针》作者把自己的门人弟子培养成才以后),而那时的“阴阳”并没有具体含义,还是一个很神圣的根本性概念,它其实是泛指世间所有事物都具有相反相成的两个属性,即如《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然而具体到人类,其相反相成的两个根本属性,其实就是男女性别。

《阴阳应象大论》:“阴阳者,血气之男女也。”此所谓“血气”,实乃生命体的代称,盖正常人皆必有血有气也。则这句话的确切意思是:所有生命体的性别皆相反相成,而人类生理的本质属性即在于性别特征,故作为有血有气的人类,凡具女性特征的人即属阴性,凡具男性特征的人即属阳性。这种定性虽然涉嫌武断,但却是“阴阳”这个神圣概念的固有之义,所以在当时就属于尽人皆知的普遍真理。

故所谓“阴有阳疾者”,其实就是阴性人有了阳性疾病,也就是女性出现了男性化特征,譬如长出胡须、喉结突显、嗓音变粗、汗毛浓密、阴蒂肥大等等。这种病症在现代医学属于性腺分泌紊乱所导致的第二性征变异,而在《小针》作者看来,性别既然是生理的本质属性,那么如果性别特征发生了变异,肯定是这个人的生命之原出了问题,所以也必然属于“十二原”的治疗范围。 只不过,他借此因由又把原穴的概念做了扩充。

“下陵三里”即后来的足三里穴,它被《小针》作者认定为足阳明胃经的合穴(详见下文《本输》篇)。胃在《内经》有“六腑之大源”的意义,其实也就是整个六腑(饮食物的消化吸收系统)的总代理。《小针》作者既认为五脏的原气发生于六腑,那么也可以认为直接发生于胃,而合穴正是由支流进入干流的汇合点,故胃经的合穴就相当于整个五脏六腑的原穴,与“膏肓”具有同等的意义。毫无疑问,在古代针医,原气的作用,无非是维持和控制最基础、最根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阴阳平衡,故针刺下陵三里,就可以治疗性别特征发生变异的疾病。

所谓“正往无殆”,是说务必坚定信念,不要犹豫迟疑,这话也是针对现实有感而发的。因为,当时占据医界主流的那些巫医,只擅长装神弄鬼,却很少钻研医学理论,一看到这类疾病,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必然是茫然不知所措,只能以“久疾不可取”、“疾如蛊,不可为”,一推了之。但是根据《小针》作者创立的“新膏肓”理论,这种病的发生机理是明确的,则其相应的治疗方案也就随之而确定,所以鼓励人们坚定信心地“正往无殆”。

所谓 “气下乃止,不下复始”,与前面第四节课中“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是同一个意思,就是说每一次毫针治疗只要针刺部位产生针感就算有效,也不必长时间留针;但是如果没有产生针感,则只能算无效治疗,那就必须再行针刺。所谓“气下”,即“气至”也。因为神气的大本营在头部,而《小针》作者临床使用的腧穴多在足胫,故在他看来,凡“气至”都是神气下行的结果。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4 00:30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2-14 00:45 编辑

原文49:
疾高而内者,取之阴之陵泉,疾高而外者,取之阳之陵泉也。

说解:
这是对前面的症状再进一步细化,指出性征变异这种症状并非仅限于女性,男性也可以发生“阳有阴疾”的病症。而男性一旦出现女性化特征,其外在症状无非是胡须脱落、喉结消失、面皮变得滑嫩、嗓音变得尖细等等,与女性出现男性化特征恰恰相反。由于这些表面症状都集中在头面部,故而谓之“疾高”。

须知古代文人非常讲究道貌岸然,往往羞于谈性,而医生亦不可能随便察看患者的性器,尤其是对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患者,因此对于性器异常只能怀疑,而无从验证。《小针》作者用“疾高”这个非常含糊的词(只给出发生异常的大概部位,不提及任何具体的症状表现)作为一种疾病名称,明显不符合古代流行的以症命病法,究其原因,就在于这种疾病本身即违反礼教(典型的阴阳人分不清是男是女),而医生既不能详细检查,亦不便具体描述,故只能委婉涵蓄地暗指。前文的“阴有阳疾”,其实也是这样一种稍微点到为止的含糊表述。

在古医经,所谓“内外”,其实是性行为的隐语。如《终始》:“男内女外,坚拒勿出,谨守勿内,是谓得气”,这个“男内女外”(在《难经》又写作“男外女内”,意思不变),即是指两性交媾。其中,“坚拒勿出”即禁止手淫,“谨守勿内”即禁止性交,因为这种做法只对男性的“得气”有益,所以“坚拒勿出,谨守勿内”其实只是对男性提出的限制。

然而这里明确说的是“内者”、“外者”,则显然是指具有性行为能力的男女,也就是曾经有过性行为以及生育经历的人,那就只能是指成年男女。故所谓“疾高而内者”,是指成年男人的头面部出现了第二性征的变异;“疾高而外者”,则是指成年女人的头面部出现了第二性征的变异。这其实也就是说,先天性的阴阳人(天阉),不在本篇的治疗范围。

阴陵泉是脾经的合穴,脾在五脏的功能是统率六腑,主持饮食物的消化吸收,与“胃”类似,所以脾经的合穴也可以认为是整个五脏六腑的原穴。

阳陵泉是胆经的合穴,胆虽然划归六腑,但又属于“奇恒之府”,因其具有“藏精”的功能。《本输》谓其“中精之府”,即是说饮食物中的“精”全都汇集于胆,而“精”又是原气化生之本。《六节脏象论篇》谓“凡十一脏,取决于胆”,就是从胆贮有饮食之精这个意义上说的。所以胆经的合穴也可以认为是整个五脏六腑的原穴。

因此,对于出现第二性征后天变异者,无论男女,都可以通过针刺阴、阳陵泉和足三里予以治疗,为其皆有发生原气的机能,因此也都能够调节人体最基本的阴阳平衡。

阴陵泉、阳陵泉与足三里,这三个腧穴都围绕在膝关节的四周,而膝关节相对于踝关节明显地更大得多,那么按照“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的原理,则膝关节发生神气的数量必然会更多,因此膝关节周围的腧穴对人体更加重要,于是其治疗效能也就更大,所以能够解决更为根本性的疾病。因此,在《小针》作者,膝肘关节周围的合穴是比踝腕关节周围的原穴还要高一个层次的原穴。这其实就等于告诉门人弟子,不要过分迷信、依赖“十二原”。

实际上,晋平公之疾,就属于“疾高而内者”,也就是男性的第二性征出现变异,附带性功能障碍的一种疾病。根据《左传》的记载,晋平公在医和对其诊断为“疾不可为也”以后又活了十年,可知其当时所患并非什么致命的重病,然而之所以要请秦国(当时秦晋两国关系较好)的大巫医和来帮助治疗,只能是因为患有一种比较怪异的慢性病。我们看医和只是以“近女室,疾如蛊……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罗罗嗦嗦一大通含沙射影,而没有提出任何治疗措施,就被誉为“良医”,还赐以厚赠,说明他已经委婉地点明了晋平公的病根就是性功能障碍(医和出来后对赵孟说得比较直白:“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云也”),因此作为巫医大师绝对够格。然而“疾不可为”的断语则表明他对此类疾病确实是束手无策,那么称“良医”就有点名不副实了。由此可见,《小针》作者最后提出性征变异这种疑难怪病并给出一组明确的治疗方案,其根本的用意,乃在于向门人弟子显示自己就是当世之良医,而且我的医术比医缓医和还要明显高明许多,你们跟着我学就算找对人了。



附录《左传》有关原文:
《成公十年》: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 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 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 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

《昭公元年》: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
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
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
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
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
‘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
‘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
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
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
晋主汾而灭之矣。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
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
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
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
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侨又
闻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
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
也。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也已。四姬有省犹
可,无则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闻也。此皆
[page_break]然矣。”
叔向出,行人挥送之。叔向问郑故焉,且问子皙。对曰:“其与几何?无礼
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
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
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巨将死,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
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
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德
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
慆心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
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
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
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
曰:“主是谓矣!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和闻
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宠节,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于
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云也。”赵孟曰:
“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
《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ⅶⅳ。皆同物也。”赵孟曰:“良医
也。”厚其礼归之。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6 03:06
下面开始进入第六堂课——《本输》,其主要内容就是讲授四肢膝肘以下的“五腧穴”,这就意味着,授课老师仍然是《小针》作者。

因为,《小针》作者在前面第五节课即已明确指出:“五脏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六腧,六六三十六腧,经脉十二,络脉十五,凡二十七气,以上下,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腧,所行为经,所入为合,二十七气所行,皆在五腧也”。这就足以证明,所谓“五腧穴”本来就是《小针》作者发明的,至少是经过他的系统整理以后首先提出,并作为腧穴学的重要内容,早就纳入其授课大纲了。因此,关于《本输》篇的作者,我们不应该有任何怀疑,此人就是《小针》作者。

第五节课主要介绍“十二原”位置和作用,那是最初级的腧穴入门知识,对于针医临床远远不够,所以第六节课讲授更深一级的、基本上可以满足日常临床所需的腧穴学。

我们首先要明确一下腧穴在新式针医学的特殊意义。

甲骨卜辞给我们提供了直接证据,原来人类自有文字以来就有巫医。那么与巫医相比,针刺治病绝对是一门新兴的医学,而且,毫无疑问,从技术角度看,这门新医学主要包括针刺补法与针刺泻法两种治疗手段。另外,后世还有很多人想当然地把艾灸疗法也当成古代针医固有的治疗手段,所以又合称为“针灸学”。

但是如果追本溯源的话,针刺泻法其实就是放血疗法(无论刺泻血络,还是刺泻血脉,都以点刺出血为操作目的),而放血疗法的历史其实比巫医更为悠久,它甚至可以追溯到文字出现以前的新石器时代。因为放血可以用石针,而古人把专门放血的石针,又特称为“砭石”或“砭针”,《难经》所谓“砭射之也”,即指石针放血。也就是说,没有金属工具之前(与之对应的是新石器时代),人类就知道放血疗法,可见其多么的古远。

另外,灸法的历史实际上比放血疗法更为古远。因为,自打人类发明用火(与之对应的是旧石器时代),就可能在烤火时产生某种舒服的感觉,而那正是灸法的雏形。《灵枢·官能篇》:“经络坚紧,火所治之”,即是把抽筋(肌肉痉挛)的部位靠近火源,或者把火源靠近抽筋部位的意思,可见烤火早就被古人作为一种治疗手段。

毫无疑问,针刺泻法和艾灸疗法其实都用不着“腧穴”,只有作为针刺补法的毫针疗法才需要“腧穴”。因此,腧穴肯定是后来才发明的,而且,肯定是为了配合毫针的应用而发明的,那么,发明腧穴的人也必然是发明毫针疗法的人。不用说,我已经把此人认定为《小针》作者。

须知针刺的补法,其实就是用纤细圆滑的铁质针具(其标准式样即如今日的毫针)刺入到肌肤软组织的深处,辅以提插捻转,以获取针感,从而达到治疗目的。那么,由《小针》作者开创的新式针刺医学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确认腧穴的存在。因为,若要把一枚铁质毫针刺入他人体内,操作者必须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然而这正是腧穴概念的由来。故腧穴概念的确立以及腧穴的命名实乃针刺医学之基础,其重要性再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没有一套完整系统的腧穴理论,便没有针医这门学术,也就不会有《黄帝内经》。

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返回到《小针》作者的课堂上,那是一个即将培训出《黄帝内经》的作者们的神圣课堂,当时正在讲《本输》。

“本”,《说文》:“木下为本”,即树木之根,如果作为形容词,“本”往往是指最重要的、最关键的(部位)。
“输”,《说文》:“委输也”,即运输业,特指军队的后勤供应需要庞大的车队或船队连绵不断地运输。       

针医创始人最初用“输”来指称(解释)腧穴,那就是为使用毫针治病给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它的具体含意是:
人体的神气就相当于军队的粮草,没有神气的人体,就如同断了后勤补给的军队,必将丧失战斗力,而神气必须通过腧穴得以发生和流通,乃能绵延不绝地出入于肌肤内外,进而循行于整个躯体,因此:腧穴就是人体生命活力的根本保障。

很显然,这个解释是非常有说服力的,此所以能够吸引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腧穴的存在并心安理得地接受扎针治疗,并最终使得毫针疗法推广普及开来。

故“本输”也者,就是人体最根本的腧穴,其实也就是对于神气的发生、聚集和流通最为重要,因而也是治疗上最为关键的腧穴。因此,《本输》篇的实质,就是毫针治疗学,而总编辑把《本输》安排在第二篇,即说明针刺医学从诞生之初即把毫针治疗作为学术重点。

原标题后边还有“法天”、“法地”小字标记,显然是成书以后总编辑所加。这种标记的含义是:第一篇制定的针刺原理和原则就相当于天,第二篇制定的毫针治疗法则就相当于地,故《九针十二原》与《本输》这两篇文章在《黄帝内经》这部著作的意义,就如同开天辟地,不但为《黄帝内经》奠定了基础,而且为这门新式针刺医学构建了一个理论框架,后面的所有各篇,只能在这个框架之内添砖加瓦,或精雕细刻,或修修补补,但是绝不允许超越这个框架。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7 21:31
原文:
黄帝问于歧伯曰:凡刺之道,必通十二经络之所终始,络脉之所别处,五输之所留,六腑之所与合,四时之所出入,五脏之所溜处,阔数之度,浅深之状,高下所至,愿闻其解。

说解:
后世之人谈到腧穴,往往只关注其治疗作用,但是对于发明腧穴的针医创始人来说,腧穴的治疗作用必须是由其生理作用决定的,这也正是《小针》作者最初只能以“输”或“出入之会”、“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这些形容神气运行(生理作用)的词语来描述腧穴的原因。故作为“本输”的腧穴之所以能够具有重要的治疗作用,又是其对于经脉运行具有关键性主导作用的缘故,而主导经脉运行之关键点,就是所谓的“十二经络之所终始”。

古人所谓“终始”,本来就是有头有尾的意思,所以又可以用来表示一个完整的运行周期或循环系统。而一条经脉的“终始”,显然就是它的起始点和终止点。由于《小针》作者认为经脉运行一概以四肢末梢为起点(所出为井,“井”就表示经脉的起始点),而且又都沿着身体纵轴运行,因此,经脉的终点必然都落在头颈部位。又由于经脉的起点被其比喻为树木的本、根,则经脉的终点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比喻为树木的标(树冠上开的鲜艳花朵)或结(树冠上结的累累果实)。

因此,所谓经脉的“终始”,与经脉的“根结”、经脉的“标本”,其实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指经脉的起点和终点。起点相当于树木的根本,当然非常重要。终点则相当于树木的花朵和果实,实乃植株的全部精华所在,就类似于人类的生殖之精,所以也是非常的重要。另外,按照《小针》作者的构想,他本来是把经脉看做是脏腑发生的本源或者滋养脏腑的根系,那么,经脉的终点恰恰正是经脉与脏腑直接联系的结点。也就是说,如果把经脉的起点看作是该经脉之根本,则经脉的终点就是所属脏腑之根本。此所以经脉的终点在生理意义上更加重要,在治疗上亦更为关键。故无论经脉的始点、终点,都被其列为“本输”之穴。

但是这个“十二经络”,却是个含含糊糊不伦不类的概念。从表面上看,它既不单纯是十二经脉,也不单纯是十二络脉,似乎是指经脉与络脉的综合体。然而人体经脉与络脉的总数,正如其本人所说,应该是“二十七”,即“经脉十二”加上“络脉十五”,所以人体根本就没有“十二经络”这种东西。关于人体的经络总数,《小针》作者显然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可以断定,他这是故意的混淆概念,玩弄文字游戏。

作者真心想说的,其实是“凡刺之道,必通十二经脉之所终始”,“通”即知晓,“终始”即一头一尾。然而“十二经脉”在当时还在设计之中,并没有最终定型,所以他在讲授《本输》的时候只能给门人弟子提供一个只有“十一经脉”的半成品。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十一经脉”在《小针》作者以前就有,由长沙马王堆西汉古墓出土的帛书《足臂十一脈灸经》和《阴阳十一脈灸经》,即可知“十一脈”本来是灸医发明的经脉理论,其中并没有腧穴概念,故与毫针疗法无关,也与《黄帝内经》无关。然而《小针》作者承继了这个理论以后,已经对“十一脉”添加了一系列腧穴,并试图在“十一脉”基础上构建一个“十二经脉”的人体模型,当时他的脑子里肯定已经有了“十二经脉”的明确构想,只是对最后一条经脉的名称和腧穴还没有搞定,所以,为了显示这个理论属于自己的原创首发,他就迫不及待地用了“十二经络”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概念,来表示构想中的“十二经脉”。

然而除此以外,他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以“络脉”的存在反证“经脉”的存在。因为,他无法证实经脉的客观存在,要想让门人弟子相信和承认经脉,只能采取反证法,而且必须混淆“经络”概念。

《经脉》:“诸脉之浮而常见者,皆络脉也”。这其实就是把暴露在四肢的皮下浅静脉都当成了“络脉”。那么,既然络脉“浮而常见”,其存在已是确凿无疑,而“络脉”这个概念本身又有 “分支脉”的含意,故只要人们承认了络脉或者十二络脉的存在,从逻辑上就必然存在“主干脉”,于是也就必然会承认“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这个观点,再下一步,十二经脉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台亮相了。

所谓“络脉之所别处”,其实就是借着“浮而常见”的“络脉”(即膝肘以下的皮下浅静脉)来证明主干型经脉的存在。这句话的意思是:表面的、迂曲的、由很多分叉组成的这些“络脉”,还具有经脉之间相互联络的意义,此所以称之为“络脉”。这其实也就是说,络脉的这些分叉不是没有意义的,它们的两头分别连接着深在的、笔挺的、粗大的主干脈。很显然,这其实就是《小针》中“血脉者,在腧横居”这一说法的翻版,并且,这也是利用络脉来反证经脉的一种说法。

“别”的本意是分别,亦即相互离开,在这里则是络脉分叉的意思,故这个“络脉之所别处”与《十二原》中的“络脉十五”以及《经脉》篇中的“十五别络”其实是同一个概念,也就是现代人所熟知的列缺、蠡沟之类所谓“络穴”。正是由于这些分叉点能够把互为表里的阴阳两条经脉串通起来,其实也就相当于这两条经脉(或一个脏腑系统)共同的发源点或者启动点,因此具有非常重要的生理学和治疗学意义,所以也必须归于“本输”之列。

所谓“五输之所留”,即指“五输穴”作为一个腧穴体系而全部明列在“本输”。这个“留”不是长期固定,而是临时驻扎的意思。如同长途行军,每天晚上都要安营扎寨,休息一宿,即谓之“留”,然而第二天还要起寨拔营、继续前进。《痈疽》:“经脉留行不止,与天同度。”可见脉气的“留”与“行”是交替进行的,而且还要与天道的运行周期正好相当。实际上,也正因为腧穴是血气运行周期中的一个个驻留点,就相当于高速路上的一个个服务区,所以针刺腧穴才能够有效地补养血气、疏通经脉。

所谓“六腑之所与合”,则是说六腑的合穴也都属于“本输”,这个“合”指的是大肠、小肠、三焦这三腑的“下合穴”。盖大肠、小肠、三焦虽然形式上分属于手三阳经脈,但实质上“六腑皆出于足之三阳”,所以后文才有“大肠、小肠皆属于胃”以及“ 三焦下腧……名曰委阳,是太阳络也”等等说辞。故手三阳经脉其实只有象征意义,它们的存在就是让十二经脉这个体系显得完美无缺、如环无端。也就是说,手三阳经脉的五腧穴虽然都在“本输”之列,却徒有虚名,并不能真正用于三腑的疾病治疗,因此还要把大肠、小肠、三焦的下合穴列为“本输”,以明确这三腑真正的治疗所取。所以我们务必要知道,真正三焦的疾病需要取足太阳膀胱经的“本输”,真正大、小肠的疾病需要取足阳明胃经的“本输”。

所谓“四时之所出入”,即天人感应。其表面意思是,在天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神秘地操纵着,所以人体神气的运行和集结必然会随着天道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因此五腧穴的临床使用还要与当时的季节相互匹配。后文的“春取诸荥……夏取诸腧……秋取诸合……冬取诸井”,正是基于这种理论。很显然,这其实是传统天命论的一个变种。

所谓“五脏之所溜处”,是把五腧穴直接与五脏挂起钩来,于是一个穴不但代表一个季节,还代表着一个内脏。“溜”通“流”,行也。“处”谓滞留、居处,《说文》:“处,止也”。故“溜处”依然是行止交替之意。作者在最后给五腧穴附加上一种很玄虚的遥感功能,是因为古人无法证明五腧穴确实是经脉的根本,所以只能借助天人感应或内外感应的神秘性而凸显五腧穴的重要性,让人千万不可小看的意思。

所谓“阔数之度,浅深之状,高下所至,愿闻其解”,是说“五腧穴”在肢体上并不是均匀分布的,而是有的距离近(数,密也),有的距离远(阔,疏也);有的深,有的浅。其具体位置(高下所至)以及各自名称,需要具体说明才行。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19 11:03
原文:
歧伯曰:请言其次也。
肺出于少商,少商者,手大指端内侧也,为井木,溜于鱼际,鱼际者,手鱼也,为荥,注于大渊,大渊,鱼后一寸陷者中也,为腧,行于经渠,经渠,寸口中也,动而不居,为经,入于尺泽,尺泽,肘中之动脉也,为合,手太阴经也。

心出于中冲,中冲,手中指之端也,为井木,溜于劳宫,劳宫,掌中中指本节之内间也,为荥,注于大陵,大陵,掌后两骨之间方下者也,为腧,行于间使,间使之道,两筋之间,三寸之中也,有过则至,无过则止,为经,入于曲泽,曲泽,肘内廉下陷者之中也,屈而得之,为合,手少阴也。

肝出于大墩,大墩者,足大指之端及三毛之中也,为井木,溜于行间,行间,足大指间也,为荥,注于大冲,大冲,行间上二寸陷者之中也,为腧,行于中封,中封,内踝之前一寸半,陷者之中,使逆则菀,使和则通,摇足而得之,为经,入于曲泉,曲泉,辅骨之下,大筋之上也,屈膝而得之,为合,足厥阴也。

脾出于隐白,隐白者,足大指之端内侧也,为井木,溜于大都,大都,本节之后,下陷者之中也,为荥,注于太白,太白,腕骨之下也,为腧,行于商丘,商丘,内踝之下,陷者之中也,为经,入于阴之陵泉,阴之陵泉,辅骨之下,陷者之中也,伸而得之,为合,足太阴也。

肾出于涌泉,涌泉者,足心也,为井木,溜于然谷,然谷,然骨之下者也,为荥,注于大溪,大溪,内踝之后,跟骨之上陷者中也,为腧,行于复溜,复溜,上内踝二寸,动而不休,为经,入于阴谷,阴谷,辅骨之后,大筋之下,小筋之上者,按之应手,屈膝而得之,为合,足少阴经也。

膀胱出于至阴,至阴者,足小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通谷,通谷,本节之前外侧也,为荥,注于束骨,束骨,本节之后陷者中也,为腧,过于京骨,京骨,足外侧大骨之下,为原,行于昆仑,昆仑在外踝之后,跟骨之上,为经,入于委中,委中,膕中央,为合,委而取之,足太阳也。

胆出于窍阴,窍阴者,足小指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侠溪,侠溪,足小指次指之间也,为荥,注于临溪,临溪,上行一寸半,陷者中也,为腧,过于丘墟,丘墟,外踝之前,下陷者中也,为原,行于阳辅,阳辅,外踝之上,辅骨之前,及绝骨之端也,为经,入于阳之陵泉,阳之陵泉,在膝外陷者中也,为合,伸而得之,足少阳也。

胃出于厉兑,厉兑者,足大指内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内庭,内庭,次指外间也,为荥,注于陷谷,陷谷者,上中指内间,上行二寸,陷者中也,为腧,过于冲阳,冲阳,足跗上五寸陷者中也,为原,摇足而得之,行于解溪,解溪,上冲阳一寸半陷者中也,为经,入于下陵,下陵,膝下三寸,胫骨外三里也,为合,复下三里三寸,为巨虚上廉,复下上廉三寸,为巨虚下廉也,大肠属上,小肠属下,足阳明胃脉也。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是足阳明也。

三焦者,上合手少阳,出于关冲,关冲者,手小指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液门,液门小指次指之间也,为荥,注于中渚,中渚,本节之后,陷者中也,为腧,过于阳池,阳池,在腕上陷者之中也,为原,行于支沟,支沟,上腕三寸,两骨之间,陷者中也,为经,入于天井,天井,在肘外大骨之上陷者中也,为合,屈肘乃得之。三焦下腧,在于足大指之前,少阳之后,出于膕中外廉,名曰委阳,是太阳络也,手少阳经也。三焦者,足少阳太阳之所将,太阳之别也,上踝五寸,别入贯踹肠,出于委阳,并太阳之正,入络膀胱,约下焦,实则闭癃,虚则遗溺,遗溺则补之,闭癃则写之。

手太阳小肠者,上合手太阳,出于少泽,少泽,小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前谷,前谷在手外廉本节前陷者中也,为荥,注于后溪,后溪者,在手外侧本节之后也,为腧,过于腕骨,腕骨在手外侧腕骨之前,为原,行于阳谷,阳谷在锐骨之下,陷者中也,为经,入于小海,小海在肘内大骨之外,去端半寸,陷者中也,伸臂而得之,为合,手太阳经也。

大肠,上合手阳明,出于商阳,商阳,大指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本节之前二间,为荥,注于本节之后三间,为腧,过于合谷,合谷在大指歧骨之间,为原,行于阳溪,阳溪在两筋间陷者中也,为经,入于曲池,在肘外辅骨陷者中也,屈臂而得之,为合,手阳明也。

是谓五脏六腑之腧,五五二十五腧,六六三十六腧也。

说解:
这一大段文字,非常详细地罗列出四肢膝肘以下五腧穴的名称和位置,而且都是浅显直白的记叙,后世医家据此编成口诀歌赋,非常易于记诵,现代医家则据此绘成图文表格,更加一目了然,所以,用不着说解,而今凡操毫针为业者,都已耳熟能详,且皆能临床应用。

但是仍然有几个问题需要说明。

第一:
后世之人往往以为“十二经脉”出自黄帝时期的上古文明,现代甚至有人认为出自更加遥不可测的外星文明,于是也就认为“十二经脉”自古以来就是这种样式,将来也一定还是这种样式。这显然是个极大的误会。

根据本篇只有十一脉这个事实,即可证明,在《小针》作者给学员们上第六堂课的时候,“十二经脉”还仅仅是个憧憬,并没有真正形成。然而“十一脈”本来是西汉早期的灸医理论,而《小针》作者只是对其中的经脉名称稍微做了点改头换面(比如“臂太阴”改为“手太阴”、“足巨阳”改为“足太阳”,其整体样式没有改进,最明显的,就是都缺少一条起于手小指的经脉),而主要是增加了脏腑的归属以及一系列腧穴内容,遂改造为切实可行的针医理论。有鉴于此,则最后定稿的针医“十二经脉”(亦即《灵枢·经脉》篇)肯定是在《足臂十一脈灸经》基础上再加工的产物。

第二:
由于《本输》作者为“十一脈”确定了脏腑归属并增添了腧穴内容,使之直接转化为针医理论,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本输》作者参与并主导了针医十二经脉的创建工程,因此可以确认他就是针刺医学的创始人——《小针》作者。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证据:《本输》和《九针十二原》都曾经提到“下陵三里”、“阴之陵泉”、“阳之陵泉”这种很古怪的腧穴名称,而《内经》其它篇章再没有出现过这种称谓。如《邪气脏腑病形》:“胃合于三里……胆合入于阳陵泉”;《热病》:“热病挟脐急痛,胸胁满,取之涌泉与阴陵泉”。很显然,古怪的腧穴名称只能出现在针医初创时期,而新式针医的理论开创和腧穴的最初命名是捆绑在一起的同一件事情,也只能由一个人来做,那就只能是《小针》作者。

再有就是这两篇文章的经脉观也是出奇地一致,比如口头上都宣称十二经脉,但具体论证时却只有十一脈(《九针十二原》中只以大陵作为心之原穴),而对发源于手小指的心脉一概付诸阙如。

有以上几点,应该能够证明《本输》与《小针》、《十二原》实乃同一位作者,而且当时正在积极筹划“十二经脉”的正式出笼。今为叙述方便,同时也为了还原历史真相,本文的“《本输》作者”一概等同于“《小针》作者”或“古代针医创始人”。

第三:
毫无疑问,作者的本意就是指这些五腧穴为“本输”,也就是治疗疾病的关键腧穴。但是五腧穴也有一定的临床适用范围,并不是对五脏六腑所有疾病都有治疗作用。因为,《本输》后文还列有另外一组“本输”系统,它肯定具有与五腧穴不同的治疗作用。实际上,五腧穴的临床适应范围是以六腑为上限,包括六腑在内的所有经脉、络脉疾病,而凡是真正涉及五脏的疾病均不在五腧穴的治疗范围——这是针医创始人同时发明两个“本输”系统的初衷。

第四:
所谓“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显然是根据解剖得出的。因为大肠小肠是胃的自然延伸,实际上与胃连接为一个整体,故大肠、小肠就相当于胃的附属器官,此所以文中又增加了胃经的巨虚上廉和巨虚下廉作为大肠和小肠的“下合穴”。作者的意思是,大肠、小肠的根本在于足阳明胃经,所以大肠、小肠的疾病应该从足阳明胃经着手治疗,也就是不要死盯着手阳明大肠经和手太阳小肠经。

第五:
所谓“三焦下腧,在于足大指之前,少阳之后,出于膕中外廉,名曰委阳,是太阳络也”,亦是根据解剖得出的。这个三焦其实是指下焦,而下焦的实体组织就是前列腺。因为《本输》作者认为下焦乃上焦、中焦之本,故下焦即可以代表整个三焦,而前列腺包绕着膀胱出口,所以在他看来,三焦与膀胱已经合并为一个整体,就相当于膀胱的附属器官,也就是协助膀胱储尿、排尿的器官,并具有现代医学中尿道括约肌的功能,所以于后文特意申明:“三焦者,中渎之府也,水道出焉,属膀胱”,而其病症亦必然是“实则闭癃,虚则遗尿”。

我们知道膀胱在正常生理情况下随时都要储尿,而正常人却不能随时排尿,因此在针医创始人(也是十二经脉创始人)看来,由于保证尿液正常排泄完全取决于三焦的功能,故三焦与大肠、小肠的重要性有所不同,它由神气直接操控,或者它本身就是神气的直接体现,所以亦需要有一条属于它自己的经脉(手少阳三焦经徒有其名,没有实际意义),故按照《本输》作者的初步设计,委阳不仅仅是三焦的下合穴,而且还由此发出了一支“三焦经脉”,并行于背部足太阳经的外侧(即足太阳经之前,足少阳经之后),但是由于三焦只是膀胱的附属器官,这支“三焦经脉”的实际身份一时难以确定,再加上这个“三焦经脉”与足太阳经、手少阳经都有名分上的冲突,所以只能暂以“太阳络”名之。

后面所说“三焦者,足少阳太阳之所将,太阳之别也”,正是对这个尴尬命名的解释。“将”在这里是挟持、并行的意思。《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将王,自圉门入”,这个“将”即挟持而行的意思。“别”即“别络”,在这里则是指腘窝静脉的分叉点为委阳。故这句话的本意是:确实是有一支三焦经脉,被足太阳经和足少阳经挟持在中间,且与之迤逦并行,但是由于它的起点不是井穴,而是足太阳经的别络穴,所以只能命名为“太阳络”,或者“太阳之别”。很显然,这条被《本输》作者额外增加的“太阳之别”,就是现在足太阳经脉在腰背之上居于外侧的那一行。

总之,无论如何,作者的基本意思是明确的,那就是:三焦的根本附着于膀胱,所以三焦的疾病应该从足太阳膀胱经着手治疗,也就是不要死盯着手少阳三焦经。

这句原文中的“足大指”是“足太阳”之误。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0 05:04
第六:
关于原文中“阴井木”、“阳井金”的标示,经过《难经》的演绎,后人往往以为这是注明了五腧穴的五行属性,由此给五腧穴的临床应用平添了很多神秘色彩。但是,请试想一下,如果《本输》作者真想按五行分类,那么五脏六腑必然会分属于五行中的一行,则五脏的井穴就不可能全都属木,六腑的井穴亦不可能全都属金,所以这种演绎既没有实际意义,也不符合古代五行分类的基本法则。

实际上,《本输》作者是根据经脉的阴阳属性来标注“木”与“金”的,因此作出这种标注的唯一意义,只能是对阴阳两类经脉的物理特性和生理特性的说明。

既然《本输》作者参与并主导了构建手足阴阳十二经脉这项宏伟浩大的工程,他就需要回答究竟什么是经脉以及阴阳两大类经脉各自有什么本质属性或者有什么本质区别这些最基本的问题。

《经脉》:“脉道以通,血气乃行”。《本脏》:“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營阴阳、濡筋骨、利关节者也”。可见经脉在古人心目中就是血气运行的通道,则经脉的组织结构必然是管状。因此,古代针医创始人的“经脉”概念,只能来源于解剖中所见到的血管。

但是,我们知道,血管有动脉和静脉之分,而且这两类血管存在明显的物理差别——其直观感觉就是动脉又厚又硬,静脉又薄又软——只要参与过解剖的人,这种差别就是有目共睹、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针医创始人必须对这两类血管(或两类经脉)进行理论区分。那么,对于古人而言,最顺理成章的就是根据其物理特征做一个阴阳属性的划分。又由于古人在解剖中见到的动脉血管都没有血液留存,而静脉血管中必然存留很多的血液,所以古人没有一般性的“血管”概念,而是分别把又厚又硬的动脉血管规定为阳经脉(即运行阳气的管道),把又薄又软的静脉血管规定为阴经脉(即运行阴血的管道)。

故所谓“阳井金”、“阴井木”者,不是指某个腧穴的五行属性,而是阴阳经脉相对硬度截然不同的意思。以“金”来比喻形容阳经脉,意思是阳经脉的物理特性就是“硬”;以“木”来比喻形容阴经脉,意思是阴经脉的物理特性就是“软”。也就是说,这是针医创始人以金与木这两种显著不同的自然事物来表明,阴经脉与阳经脉虽然都是经脉,但却是两类完全不同性质的经脉。

然而就金与木的关系而言,在当时的语境下,显然还有“金克木”的含义,所以,这个“阴井木”、“阳井金”的标示并不仅仅是阳经脉硬、阴经脉软的简单说明,还带有由其物理特性决定其生理特性的含义。因为,这显然是在提示我们,人体的阳气和阴气并不是和谐平等的关系,而是“阳克阴”的关系。也就是说,无论在生理方面,还是在病理方面,阳气永远占据主动,阴气永远居于被动。换言之,由于阳经脉的硬和阴经脉的软,便决定了运行于其中的阳气和阴气具有显著不同的生理特性,所以,人身阳气的特性就是剽悍强硬,人身阴气的特性就是柔弱润滑,二者相比,显然是阳气具有头等重要的作用。

按照“阳克阴”的思路,阳气不但具有生理主动性——盖阳性的六腑实乃生命活力的发生之源,而阴性的五脏只是被动地接受六腑的滋养;而且具有病理主动性——盖阳气构成肌肤表层的防御屏障,外邪须跨越阳气屏障才能进入人体,而阳气积极主动地抵御外邪,就相当于威猛雄武的暴力器械(金),而阴气在外邪面前只能听任摧残蹂躏,毫无抵抗能力,就相当于凄风苦雨中摇曳起伏的植物(木)。

所以,在针刺治疗方面,也必然存在一个如何充分利用阳气主动性的问题。由于五腧穴集中于四肢末端,而古人一概以“阳“作为四末的整体属性(如《终始》:“阳受气于四末,阴受气于五脏”),故五腧穴所代表的脉气其实就是阳气屏障之所在,所以对于由外邪侵袭所造成的外感性疾病,针刺五腧穴方可取得最佳疗效。

实际上,既承认阴阳二气同时存在,又特别强调“阳克阴”,也就是阳气比阴气无比强大,阳气对于生命具有关键性作用,亦是《小针》作者最主要的学术思想,从“上守神”理论到一号患者的治疗,从“十二原”理论到第二性征变异的治疗,无不贯穿着这种思想。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1 10:05
原文:
六腑皆出足之三阳,上合于手者也。

说解:
这句话是解释手三阳经为什么都要有一个下合穴,而其本意仍然在于强调阳气(阳经、六腑)的生理本源性。

按照树木的生长发育规律进行比附(这是经脉的终始、根结、标本这些重要概念的来源),对一般哺乳动物而言,可以认为四肢都是根,因而都是血气发生之原,这也是当初把膝肘以下的五腧穴都规定为“本输”的原因。但是从直立人的角度来说,只有两足著地,而两手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不得“根”了。因此,直立人的血气发生之原其实只在于两足,则本源意义上的“本输”也只能在下肢,而上肢的五腧穴只是起一个形式上的匹配作用,故手三阳经脉(代表大肠、小肠、三焦这三个附属性质的腑)的本输实际上应该在足。

须知:“合”在古代是指表面形式上的合并,如《论语》:“苟合矣”。若内在实质上的合并,古人则谓之“和”,如《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另外:“下合穴”这个词其实是后人附会的叫法,《本输》的原文是“上合于手”,则其本意显然是以足三阳经脉作为大肠、小肠、三焦的根本经脉,而以手三阳经脉为“上合”,由此构成表面形式上的匹偶。

那么,按照直立人只以两足为根的比附,就不仅仅是“六腑皆出足之三阳”的问题了,似乎还应该由此引出“五脏皆出足之三阴”这个结论,于是五脏(尤其是手经的心肺二脏)也应该在下肢有自己的“下合穴”。

《本输》作者之所以单独提出“六腑皆出足之三阳”这个命题,而没有提到“五脏皆出足之三阴”,是因为五腧穴比附的是树木之根,只具有发生“原始血气”的意义。然而六腑作为人体的消化吸收系统,其生理意义就在于发生原始血气(也就是非常微渺不能为肉眼所见的血气,亦可以理解为纯粹的气,此所以六腑的五腧穴比五脏多出一个原穴)并提供五脏所需的正常血气,故按照这种比附,作为经脉之根的两足实际上只与六腑的生理有关。因此,由于五脏只是正常血气的接受者,与发生原始血气的两足没有生理关联,故五脏没有下合穴,而且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即便是五脏的五腧穴也不能治疗五脏的疾病。

由于足经与手经的三阳经脉是一个“根本”与“上合”的关系,所以,在《内经》,足三阳经就尤其重要,而手三阳经则相对次要。表现在临床实践方面,就是治疗同一种疾病,手三阳经的腧穴只适用于轻症,足三阳经的腧穴则适用于重症。譬如,《杂病》:“喉痹不能言,取足阳明,能言,取手阳明”。而真正属于大肠、小肠、三焦的脏器疾病,比如肠梗阻、尿癃闭之类,手三阳经脉的五腧穴也是没有作用的。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2 11:37
原文:
缺盆之中,任脉也,名曰天突,一。次任脉侧之动脉,足阳明也,名曰人迎,二。次脉手阳明也,名曰扶突,三。次脉手太阳也,名曰天窗,四。次脉足少阳也,名曰天容,五。次脉手少阳也,名曰天牖,六。次脉足太阳也,名曰天柱,七。次脉颈中央之脉,督脉也,名曰风府。腋内动脉,手太阴也,名曰天府。腋下三寸,手心主也,名曰天池。

说解:
此一小节,是在五腧系统之后,又推出另一个腧穴系统,即集中分布在颈腋部位的十个腧穴。按照《本输》开篇所言“凡刺之道,必通十二经脉之所终始”这个提示,五腧穴肯定是经脉之“始”,则此十个腧穴显然就是经脉之“终”。而且,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作者的本意仍然在于表明:这一组腧穴也是“本输”,其不但具有非常重要的生理作用,而且也是治疗疾病的关键腧穴。那么,为了体现原作者的这个本意,我把这一组腧穴命名为“缺盆系统”。

当然,严格地讲,这组腧穴并非相关经脉最终的端末。但是这个“十二经脉之所终始”本来就不是个很确切的部位名称,它其实只是比附树木的“根结”、“标本”,对人体经脉一头一尾的泛称。须知根结的“结”、标本的“标”本来就是指树冠上的花蕾和果实,而花蕾和果实亦并非枝条的末梢。

因此,在《本输》作者看来,五腧穴作为经脉之根,那是为经脉汲取营养、灌注血气的地方,而缺盆十腧,则即经脉之结,是把经脉中的血气集中起来,直接提供给腔内的五脏(或者头面五官)为其实际利用的地方。也就是说,颈腋部的缺盆系统与四肢上的五腧系统是经脉功能(发生和输送血气)的具体实施者,因此都具有非常重要的生理作用,而其中的缺盆系统不惟毫无逊色,甚且更加直接和重要。很显然,这也正是古代针医都特别重视经脉的“根结”、“标本”、“终始”的缘故。

另须说明:受皇甫谧《甲乙经》的影响,后人对“缺盆”一词普遍存在误解。古代巫医以及针医创始人所说的“缺盆”,既不是《甲乙经》所说的“缺盆穴”,也不是指该穴所在的锁骨上窝,而是指人体正中,喉结正下方的胸骨上窝,为其呈半圆形凹陷,似盆而缺半,故谓之“缺盆”。因此,《本输作者》所谓“缺盆之中”,本来就已经明确指出了天突穴的位置。

人的颈腋部遍布着大量的淋巴结群,所以古代针医在临床实践中肯定会经常遇到颈腋部位淋巴结肿大的病人,只不过在他们看来,这些肿大的淋巴结无非是经脉之气在关键部位发生了拥堵淤塞的表现。

因为,通常情况下,颈腋部淋巴结肿大总是伴随着肺实质的炎症过程。而且,在古代条件下,肺实质的炎症必然会出现以呼吸困难为特征的肺功能异常,且往往由此导致诸如心跳加速、心律不齐等等心功能异常,而心与肺的功能实乃五脏功能的集中体现(肝脾肾三藏没有具体的生理功能,凡死亡莫不表现为心肺功能衰竭),故在古人看来,颈腋部位的腧穴系统就是直接给腔内的五脏提供正常血气的输入口(因为五脏的生理机能就是“藏精气而不泻”),那么一旦颈腋部腧穴发生拥堵阻塞,必直接导致五脏精气的虚竭,进而随即引发五脏功能不足的疾病。《灵枢·寒热》篇:“鼠瘘(即颈腋淋巴结核)之本,皆在于脏,其末上出于颈腋之间”。可见古人早就意识到,颈腋部与五脏存在着直接的紧密关联,而颈腋部淋巴结即标志着五脏精气亏损或机能减退。

于是缺盆系统的治疗意义也就体现出来了:它直接控制着五脏的精气藏有量,当然也就能够治疗五脏的疾病。

实际上,我们已经看到,《小针》作者在治疗一号患者因休克而心肺功能衰竭的时候就是“取腋与膺”,也就是天府、天池,而其目的显然在于通过针刺这两个腧穴振奋心肺的功能。

另外,这里还明确提出了任脉和督脉的概念,并且明确指出它们在躯体的前后中心线位置。这就说明,在十二经脉还没有正式确立之前,针医创始人就已经确认了任脉和督脉的主导和统率地位。因此,那种认为奇经八脉是对十二经脉的补充和完善的观点,显然不够严谨客观。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3 13:07
原文:
刺上关者,呿不能欠,刺下关者,欠不能呿,刺犊鼻者,屈不能伸,刺两关者,伸不能屈。

说解:
这段话统共三十二字,大概意思就是以毫针针刺关节部位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而其意图显然在于如何保证顺利进针并避免因关节活动而出现弯针、折针。但是仍然很明显的是,这三十二个字属于佚文,它出现在这里,不仅与上下文无关,而且正好与出土汉简的单枚字数大致相等,故可以确定这是一枚错简。

既然是错简,那就必然是他篇脱落之简(而非后人掺入),所以也无妨作为《灵枢》原文看待。

问题是,这是从哪一篇文章中脱落下来的?只有找到失主,把这枚竹简放到它本来的前后文之中,我们才可能理解这段文字的真正意义。所谓考据,大概就是此类工作。然而要解决这个问题谈何容易,在没有新的文献出土之前,我们只能试着从文字内容着手,与《灵枢》其它篇章的内容逐一对照,看看能不能有吻合之处,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枚竹简肯定不是从《九针十二原》脱落的。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4 14:16
原文:
足阳明,挟喉之动脉也,其腧在膺中。

说解:
从这句开始,逐个讲解缺盆十腧的经脉归属和具体位置,可见这一组腧穴在作者心目中确实非常重要,必须一一指认清楚。

另外我们还要知道,就如同现代课堂上讲解腧穴都必须参照人体穴位挂图一样,古人在讲解的时候也是参照着人体,一边指点、比划着一边说,而这种指点、比划的动作(肢体语言)并没有记录在册。

因为任脉天突穴的位置已经指认清楚了,所以从紧挨着天突的人迎穴开始说。

“足阳明”,就是指明人迎穴所属的经脉;“挟喉之动脉”,就是指明人迎穴所在的具体位置。实际上,人迎穴之所以被列为“本输”,乃因为它是足阳明经脉之标。《灵枢·卫气》:“足阳明之本在厉兑,标在人迎”。然而在古代针医,经脉之标即乃整条经脉全部精华的集结所在,足以代表一整条经脉,此所以径以“足阳明”作为人迎的标志。下皆仿此。

但是因为人迎穴正当颈动脉(挟喉之动脉)所在,而颈动脉属于针刺的绝对禁地,作者考虑到自己的这些门人弟子尚属初学乍练,对于“刺禁”的重要性都没有深刻体会,故为保证安全起见,特别提出一个替代措施,即:凡须取刺人迎穴者,须以胸部的阳明脉腧穴作为替代。这就是“其腧在膺中”的本意。古文的“膺”与“胸”都是指前胸这个部位,但是也有严格的区别:前面正中的胸骨部位为“胸”,胸骨两侧的肋骨部位为“膺”。故“膺中”即乃锁骨中线位置,正属阳明脉也。

《小针》作者在治疗一号患者时曾提到“取腋与膺”,其中的“膺”,如果理解为替代人迎穴的锁骨中线阳明脉,亦通。盖人迎(阳明之结)的生理意义本来就是维持正常的心肺功能。

《灵枢·寒热病》:“胸满不得息,取之人迎”。
《灵枢·杂病》:“气逆上,刺膺中陷者与下胸动脉”。
《灵枢·根结》:“阳明为合……合折则气无所止息而痵病起矣”( 注:“悸病”原作“痿疾”,详《新校正》于《素问·阴阳离和论》下引《九墟》文,以及《甲乙经》均作“悸病”,据改。“悸”古文做“痵”,与“痿”相近,后世传抄者或囿于“治痿独取阳明”之说,乃误做“痿疾”。又,《 九墟》乃《灵枢》之别名)。

以上这些“ 胸满不得息”、“气逆上”和“ 气无所止息”,显然都是对呼吸困难(肺功能虚竭)的描述,“悸”则显然是对心跳异常(心功能虚竭)的描述。由于古人的生理、病理、治疗是三位一体的,故由此可以逆推,足阳明经脉之标(人迎)对于维持正常的呼吸和心跳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于是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古人判断一个人到底死没死,只要摸一摸人迎部位的颈动脉(而非桡动脉),就可以确定。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5 12:52
原文:
手阳明,次在其腧外,不至曲颊一寸。

说解:
此指人迎穴外侧之扶突穴,为手阳明经脉之终、结、标。

原文:
手太阳,当曲颊。

说解:
此指天窗穴,为手太阳经脉之标。

原文:
足少阳,在耳下曲颊之后。

说解:
此指天容穴,为足少阳经脉之标。

原文:
手少阳,出耳后,上加完骨之上。

说解:
此指天牖穴,为手少阳经脉之标。

“加”的本义是夸大。《说文》:“加,语相增加也”,也就是口头追加、不必验证的意思。“完骨”乃耳后乳突骨,其上并没有腧穴,而实际上的天牖穴在天容穴的后侧和乳突骨的下方。可是按照针医创始人对经脉的设计,少阳经脉本来应该最终结于“耳中”(见《根结》篇),所以理论上认定它向上穿越耳后乳突骨,必如此才能进入耳中。

原文:
足太阳,挟项大筋之中发际。

说解:
此指天柱穴,为足太阳经脉之标。

以上手足三阳经脉之标,共六穴,再加任脉天突、督脉风府、腋窝天府、腋下天池,即为缺盆十腧系统。因为当时是面对面授课,天突、风府、天府、天池的具体位置已经用手指示清楚,不需要语言说明,所以也就没有文字记载。(注意:《本输》中天府和天池的位置与《甲乙经》的记载不同,而现代的人体穴位挂图都是本于《甲乙经》。)

关于人体两套“本输”系统的具体位置,到此就已经全部介绍清楚了。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6 13:24
原文:
阴尺动脉在五里,五腧之禁也。

说解:
作为新式针医的创始人,不但必须发明出一套十二经脉理论和腧穴理论,而且把这些理论灵活运用于临床的实践经验也必须非常丰富才行,所以他必然清楚地知道,偶尔刺中动脉对于人体的严重危害性。然而新式针刺疗法主要就是用铁质毫针在肌肤软组织内来回穿刺,这就意味着“动脉”实乃针医在临床操作中时刻都不可忽视的潜在危险,此所以作者在介绍完“本输”以后,便紧接着强调这一点:“动脉”乃为“五腧之禁”。他的意思显然是,即使是理论上具有重要治疗作用的五腧穴,如果恰好对应着“动脉”,在实际操作的时候也不可针刺。这其实也是在谆谆告诫这些门人弟子,你们将来从事针医临床的时候,如果遇到“动脉”,千万要远远地避开,宁可背弃那些神圣的经脉、腧穴理论,也要保证行医安全。

《说文》:“禁,吉凶之忌也”。作为一个古代的职业医生,最大的吉莫过于患者平安无事,最大的凶莫过于患者猝死在自己的诊所,而针医一旦误刺患者的动脉,则十有八九发生猝死命案。《素问·刺禁篇》:“刺跗上中大脉,血出不止,死……刺阴股中大脉,血出不止,死……刺臂太阴脉,出血多,立死。”这些血淋淋的猝死事故,多是因为动脉恰在经脉、腧穴的位置,而操作者缺乏经验,一味迷信经脉、腧穴理论,以致酿成大祸、遗恨终生。

若以全身所有的动脉而论,肯定当属颈动脉最为危险。这是因为古代最常见也最简便的杀人方式就是用刀剑刎颈,即斩断颈动脉,致使血如泉涌,瞬间死亡。那么,既然人迎穴正当颈动脉的位置,在针刺操作当中就需要万分谨慎,因为一旦刺穿了颈动脉,其后果就和刀剑刎颈没有什么两样。故按照《本输》作者的意见,虽然人迎穴属于足阳明经脉之结,具有非常重要的治疗作用,但是为了行医安全起见,最好还是禁刺人迎穴,所以才提出了“足阳明挟喉之动脉也,其腧在膺中”的替代方案。

然而对于四肢膝肘以下的五腧系统而言,最要紧的禁忌则是手臂上的桡动脉,也就是所谓的 “阴尺动脉”。

最初,西周人还比较原始,当时设定的度量衡单位往往是比照人体,作出一个粗略规定。而其中的长度单位——尺寸,就是把人体手臂内侧的手腕横纹至肘中横纹的长度定为一尺,把手腕横纹至腕后高骨的长度定为一寸。及至西汉建政,朝廷试图恢复西周文化,所以也就把这种长度单位延续了下来。正是由于这种长度单位长期广泛使用,无形中就使得人体的手臂和手腕带上了“尺”和“寸”的标签。所以西汉那个时候的老百姓,一提到寸就会想到手腕,一提到尺就会想到手臂,乃至直接把手臂称之为尺,把手腕称之为寸。比如《灵枢·论疾诊尺》中所谓的“诊尺”,实际上就是诊察手臂内侧的皮肤。又由于手臂内侧属阴,所以古人又叫做“阴尺”。则所谓“阴尺动脉”者,其实就是指手臂内侧最明显的一条动脉,则即桡动脉也。

但是“阴尺动脉”其实是俗称,在《本输》中,阴尺动脉的正式学术名称是“手太阴经”,其具体描述如下:
“肺出于少商,少商者,手大指端内侧也,为井木,溜于鱼际,鱼际者,手鱼也,为荥,注于大渊,大渊,鱼后一寸陷者中也,为腧,行于经渠,经渠,寸口中也,动而不居,为经,入于尺泽,尺泽,肘中之动脉也,为合,手太阴经也。”

由此可知,在《本输》作者看来,手太阴经脉从手腕横纹起点处的太渊,再到寸口处的经渠,直至肘窝横纹处的尺泽,在这“一尺”的长度之内,都有动脉搏动,此所以叫做“阴尺动脉”。那么,为安全起见,手太阴经的五腧穴,尤其是太渊、经渠这两个位在寸口以内的腧穴,都应该在禁刺之列。

然而五腧穴作为“本输”,那不仅仅是腧穴,而且还是一个集生理、病理、治疗三位一体的理论体系,如果禁刺手太阴经脉的五腧穴,或者哪怕只禁刺太渊、经渠这两个腧穴,对于手太阴经脉的疾病,在治疗上就会形成空白,那就等于把整个经脉、腧穴体系都否决了、打乱了。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对此,《本输》作者非常灵活,他效仿以“膺中”替代人迎的做法,又提出了一个“五里”的替代方案。

此所谓“五里”,其实就是五寸,也就是在手臂内侧取其中点的意思。作者的本意是,由于阴尺动脉恰好一尺,而五寸正当阴尺之中点,则即以此为界,把手臂上的手太阴经分为上下两段。其中,靠近尺泽的上面一段,长度为五寸,可以以寸为单位,平均分成五个穴位,以之作为手太阴五腧穴的替代。而靠近太渊的下面一段,也是五寸的长度,则属于禁止针刺的区段。盖因阴尺中点以下,肌肉浅薄,动脉很容易被刺中,而中点以上,肌肉较为丰厚,一般情况下,刺中动脉的机会微乎其微。那么,很显然,按照从寸至尺的排布习惯,阴尺中点的五寸(“五里”)这个点就被划在了禁刺的一边。

至于把“寸”改称为“里”,则是针医创始人出于腧穴命名应该尽量文雅含蓄的考虑。《说文》:“里,居也,从田从土”,即在广袤大地上设立一个定居点的意思,这正好是腧穴概念最初的内涵。

我们来看看《本输》对“下陵三里”这个腧穴的命名依据:
“入于下陵,下陵,膝下三寸,胫骨外,三里也,为合。”

由此不难看出,足三里穴之所以最初被命名为“下陵三里”,就是因为它的位置在“膝下三寸”。再参考膝盖内侧之阴陵泉、膝盖外侧之阳陵泉的命名,还可知“陵”原本是对膝盖的涵蓄描述。盖古代的“陵”就是坟墓,坟墓通常都是用土堆成一个圜丘状,而膝盖(髌骨)的外形就酷似一个圜丘状的坟墓,故“下陵三里”这个名称其实就是比“膝下三寸”较为文雅含蓄一点的书面用语。

因此,在针医创始人,凡是描述与腧穴有关的长度和深度,“里”就是“寸”的书面用语(比如,《刺节真邪》:“取天容者,无过一里”,即是说针刺天容穴的深度不可超过一寸)。那么,把阴尺动脉的五寸处称之为“五里”,并把“五里”以下的一段距离规定为针刺的禁忌区段,亦正好符合其本人的思维方式和用语习惯。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8 14:52
毋庸讳言,后人以针灸为业者对“五里”这个概念普遍存在着误解,而且显然是受了《甲乙经》的误导所致,为澄清这个误解,很有必要多说几句。

《内经》中还有几处讲到“五里”,其实都是指阴尺动脉的中点的意思,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些论述都是基于杀人害命的诡谲心理。

比如,《灵枢·小针解》:“夺阴者死,言取尺之五里,五往者也”。
这句话显然是在解释《小针》一文“夺阴者死”的含义,其大体意思是:由于“五里”这个部位正当阴尺动脉之中点,本来属于针刺禁忌,那么如果在这个部位反复穿刺,达五次之多,势必会有一次刺穿桡动脉,那就很可能因止不住的大出血而造成患者猝死,这就叫“夺阴者死”。

从他的这句解释可以看出,《小针解》作者关于“尺”的理解,关于“五里”的理解,都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他和《小针》作者是同一时代的人,其社会文化背景是一致的。

但是,请试想,在“五里”这个针刺禁忌点反复穿刺达五次之多,这种行为不可能有任何正当的合理的医学解释,因此只能属于故意地杀人害命。由此可见,《小针解》的这句解释暴露出了该作者的诡谲心理,在其内心深处,势必恒定着一个卑劣的念头——谋杀、以医生的名义谋杀、以刺穿患者动脉的手段杀人害命,那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们要知道,《小针》作者所谓的“夺阴者死”,其本意是说刺穿任何动脉都可能致人死亡,并没有专指桡动脉的意思,而且他是在刻意强调针刺操作的注意事项,所以肯定也没有故意刺中动脉的意思。任何人只要读过本文的前面内容,都会非常清楚,《小针》作者把预防各种医疗事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然而《小针解》却把这句话解释成:如果故意地刺穿动脉,就能致人死亡。这就把《小针》作者千方百计杜绝医疗事故的本意歪曲为不怀好意地传授一种蓄意谋杀的手段了。因此,这只能证明,《小针解》作者本人其实是一个卑劣小人,一贯地居心不良,所以他一看到“夺阴者死”,就立刻联想到蓄意谋杀,于是就说漏嘴了。

实际上,无论古今中外,像《小针解》作者这种居心叵测的小人医生,都是大有人在。在古代,这种人就是假借放血治病的名义,却专门以刺穿动脉的手段从事蓄意谋杀的勾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在《灵枢·玉版》篇找到更翔实的文字证据,其所披露的谋杀手段与《小针解》的解释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心狠手辣一些。由此看来,自打《小针》作者提出了“夺阴者死”以及“五里”这些针刺禁忌,它就不但是针医从业人员必须牢记和遵守的操作法规,而且还被针医中的不法之徒当作了杀人害命的手段。不过,这也从反面证明了,《小针》作者是当时医学界首屈一指的理论权威,感召力非常巨大,他提出的“刺禁”理论竟然被不法之徒奉为犯罪指南。

古代针医中的犯罪分子为什么执意要在桡动脉下手而不直接针刺颈动脉呢?
这是因为,谋杀不是堂堂正正地执行死刑,杀人者总要千方百计地逃避刑事责任,尽可能表现为非故意的偶然事件,所以,虽然刺穿颈动脉非常干脆利索,更加直截了当,但是这种行为的危险后果世人皆知,属于不可抵赖的故意杀人,那就难免被追究刑事责任。

《灵枢·玉版》:“黄帝曰:上下有数乎?歧伯曰:迎之五里,中道而上(原作止,字误),五至而已,五往而脏之气尽矣,故五五二十五而竭其输矣,此所谓夺其天气者也,非能绝其命而倾其寿者也。”

这是第一套谋杀方案,属于慢性杀人,可以做得滴水不漏。

此所谓“上下”,即指阴尺动脉的五里以上和五里以下。“数”即数量,指致人死亡所需针刺的次数和力度。“迎”即“迎而泻之”,也就是用针刺泻放血的意思。“迎之五里,中道而上”,即刺穿手臂桡动脉的中点以上,造成出血。“中道”,乃谓阴尺动脉之中点。“中道而上”者,即五里至尺泽段。由于这一段的手太阴脉从理论上属于针刺安全范围,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所以作为第一套方案。

如果真正出于治疗手太阴疾病目的,其实只需要在这一范围内选取一个点,顶多扎上一针,就可以了。但是如果出于谋杀的目的,那就需要在这五寸的范围内,并排地连扎五针,而且每扎一针还要反复地上下提插五次,即谓之“五至”、“五往”,故统共就是“五五二十五”刺。“至”本来是指气至,也就是得气,在此的意思则是一定要扎得较深。“往”是往复,就是反复地在肌肤内大幅度提插。

《玉版》作者的本意是,虽然这一段肌肉比较丰厚,但是肯定架不住二十五次反复穿刺,势必总有一次能够准确刺中桡动脉,造成大量失血。由于大出血以后患者主要表现为心慌气短,因此这就相当于“夺其天气”,也就是使其生命顿时陷于极端危困和衰竭状态。但是由于五里以上肌肉较为丰满肥厚,一经紧急包扎,可以有效地控制出血,所以还不至于立即死亡,即谓之 “非能绝其命而倾其寿者”。

《玉版》下面又接着讨论:“黄帝曰:愿卒闻之。歧伯曰:窥门而刺之者,死於家中,入门而刺之者,死於堂上。”

因为方才只说了“中道而上”的情况,则这个“愿卒闻之”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听听“中道而下”又会怎样。

因此,“中道而下”显然是第二套杀人方案,并且明显地比第一套方案简单方便,其致死效率也更加直截了当。

这是因为,五里以下至寸口一段,肌肉浅薄,而动脉搏动的位置非常明显,因此用不着反反复复地穿刺,只要用手按住桡动脉,扎一下就能准确地刺中。并且,正是由于此处的肌肉浅薄,即使严密包扎,也很难控制住出血,此所以能够迅速致人死亡。很显然,这第二套杀人方案,与现代的所谓“割腕自杀”,在手法上几乎一模一样。

所谓“窥门”,是形容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往里面观瞧。故“窥门而刺之”的意思,就是把寸口处的桡动脉稍微地刺破一个小孔,虽然会造成动脉出血,但出血还不是特别的急促迅猛,所以还能容得患者返回自己家中才死。

所谓“入门”,是形容大门敞开到了能够任人出入的程度。故“入门而刺之”的意思,就是把寸口桡动脉用力刺破一个大洞,于是造成动脉血汩汩喷涌不止,则患者登时“死於堂上”。

这其实也就是说,在使用第二套杀人方案的时候,医生还可以根据具体情况的需要,通过选择针具的粗细以及掌握刺入的力度,精确控制刺破口的大小,以决定被害者死得快一点,或者慢一点。

总之,由于针医创始人最初对于手太阴经脉的定义错误(把动脉当成了经脉),这就给针医当中的一些不法之徒造成了可乘之机,在职业的掩护下杀人害命,还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些人既然已经总结出如此缜密、如此熟练的杀人方案,必然多次采用过这种方法,则应视为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所以,即便是出于学习传统医学的目的,我们也不可盲目地轻信《内经》,因为《内经》作者当中鱼龙混杂,并非都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或问:按你所说,“阴尺动脉在五里,五腧之禁也”,是尺肤中点(五里)以下的一段手太阴经脉应该禁止针刺,否则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但是,现代的针灸师也经常针刺太渊、经渠、列缺等寸口部位的腧穴,却极少有医疗事故的报道,这又怎么解释呢?

实际上,不光是现代的针医,古代的针医也经常针刺诸如太渊、经渠之类的腧穴,甚至还有针刺人迎穴的,否则《本输》就不会一一介绍这些腧穴的位置了。但是有一个前提:在实际操作中一定要避开动脉。现代的针医都受过这方面的训诫,非常清楚这一点,古代有经验的针医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此所以都不会发生事故。

然而古代的经脉理论有一条硬性规定,也是新式针医学的基础理论之一,那就是把手臂桡动脉径直当做手太阴经脉来看待。正如《难经·一难》所说:“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脉动也。”因此,从理论上说,如果要针刺手太阴经脉的五腧穴,就必须要对准桡动脉,换言之,如果没有刺中桡动脉,那就是没有刺中手太阴经脉。另外,《本输》也曾明确规定:“次任脉侧之动脉,足阳明也,名曰人迎”。很显然,如果傻乎乎地遵循这种经脉理论,那就非出人命不可。然而初涉针医的年轻学员往往只知道生搬硬套,不知道灵活变通,所以,为了保证行医安全,《本输》作者干脆就把手太阴脉靠近寸口的那一半明确规定为“五腧之禁”(他不能公开否认手太阴经脉和足阳明经脉是动脉,因为这将颠覆整个经脉理论)。也就是说,作者在这里所说的“阴尺动脉在五里,五腧之禁也”,其谆谆告诫的对象,是那些初学乍练还没有实践经验的人,也就是他刚刚招募来的门人弟子。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29 11:07
原文:
肺合大肠,大肠者,传道之府。心合小肠,小肠者,受盛之府。肝合胆,胆者,中精之府。脾合胃,胃者,五谷之府。肾合膀胱,膀胱者,津液之府也。

说解:
这段话是针医创始人关于脏腑关系的经典论述,而《内经》的脏腑理论即由此奠定。

前面讲的位于四肢上的五腧穴,尽管被当成经脉的根本,似乎是多么的关键,但是真正从维持生命的角度看,五腧穴其实只是枝节末梢。因为,春秋战国时期就时兴刖刑,而且,西汉时期的吕后为羞辱、折磨戚夫人,将其制成“人彘”,令其生不如死,其中主要的一项,就是锯掉其四肢。此事朝野尽知,被司马迁记录史册,所以,汉朝的医务工作者心里都非常清楚,四肢肯定不是维持生命的关键,腔内的脏腑才是生命的真正根本。

因此,经脉理论以及腧穴理论只能从脏腑理论衍生而来,有十一脏腑就有十一经脉(即如《本输》篇),有十二脏腑就有十二经脉(即如《经脉》篇),则经脉的实质就是脏腑,而经脉关系亦必完全取决于脏腑关系。

然而既有经脉之后,对于针医而言,所谓治疗,就只能针对经脉(其实是附属于经脉的腧穴),而脏腑其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只是为经脉的存在形式提供理论解释的说辞。所以,从治疗的角度看,脏腑的实质就是经脉,而脏腑关系则完全取决于经脉关系。

因此,这段话表面上讲的是脏腑之间的一一搭配,实际上讲的是阴阳经脉相互关系的由来。这是因为,作为针医创始人,《本输》作者必须对手足三阴三阳经脉为什么如此地一一搭配作出合理的解释,而这种解释的根据只能是脏与腑之间本来存在着一一搭配的关系。

在针医初创时期,就生理的重要程度而言,其实是六腑高于五脏,此所以六腑法天、五脏法地。“腑”通“府”,“府”即官府。“脏”通“藏”,“藏”即库藏。官府的主要职能就是管理库藏,故五脏本来归六腑管辖。这种重视六腑的观点,它的精神实质其实就是俗话所说的“人是铁、饭是钢”。五脏固然贮藏精气并用于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似乎是所有生命现象的主导,但是如果没有六腑提供饮食营养,则五脏就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谓生理活动根本无从谈起,故六腑实乃五脏之源,是维持生命的真正根本所在,这就是这段话只对六腑的功能作重点介绍的原因。

故所谓“肺合大肠”,其实就是说肺脏接受大肠提供的营养,故以大肠为本源。所谓“心合小肠”,其实就是说心脏接受小肠提供的营养,故以小肠为本源。余皆类推。这些“合”都是两性匹配、天作之合的意思,于是我们看到,即使膀胱这样一个纯粹的贮尿器官,也被冠以“津液之府”的名号,意思就是膀胱可以为其所匹配的肾脏提供所需的营养。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4-12-30 11:18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2-30 13:04 编辑

原文:
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脏。
说解:
这句话是专门介绍少阳三焦的功能。
六腑与五脏一一搭配的结果,就是六腑必然多出来一个,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多出一腑,多出来的一腑是干什么的?古人肯定得有一套说得过去的理由和道理。
根据前述,六腑中已经有五腑分别找到了各自搭配并提供营养的对象,只有三焦还没有找到,那么,很显然,这里的“少阳”其实是以手少阳三焦经脉来代指三焦,而三焦也正是那多出来的一腑。
《本输》作者在这里之所以用“少阳”来代指三焦,是因为他设想的三焦功能较为复杂,而且分属于性质不同的两类功能,从逻辑上说,不同的功能不应该出于同一个主体,所以这句话先用“少阳”表示三焦的第一类功能,下句话再用“三焦”表示三焦的第二类功能。然而殊不知这样的表述又加大了三焦的复杂性。
《内经》中的脏腑,唯独三焦错综复杂而且后人的歧义最多,其实都是针医创始人最初的定义不清造成的。不过我们也应该理解,在经脉、脏腑理论草创时期,他对于经脉、脏腑的构想也不是很清晰的,所以很难给出一个明晰的定义(请注意:在《本输》,有关三焦的论述最多,但是颇显凌乱,说明他自己也觉得三焦太复杂,亟待缕顺清楚)。然而也正因如此,我们透过这些看似凌乱的早期描述,反倒更有利于搞清“三焦”的来龙去脉。
古人经常屠宰家畜,并且,古代战争频繁,一场战争下来,尸横遍野是很正常的,甚至直接剖杀战俘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因此,古人对于动物和人体内脏的结构和功能也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而心肝肺等脏腑名称肯定都是通过解剖得出的。其中,古人在解剖中看得最清楚,对其生理作用也自认为最明确的,就是消化系统,也就是胃、大肠、小肠、胆囊、膀胱这五腑。
古人当然意识到了消化系统的极端重要性,但是古人在解剖中所见到的消化系统,从口腔、食道,再经胃、大小肠,直到肛门,是一封闭的管状结构。然而古人也明白,饮食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穿肠而过,而是为了给其它的肌体组织提供营养。也就是说,人所摄入的谷肉果菜等饮食物,必须经过消化和吸收两个步骤,最后转化为血气精髓,才能够为人所利用,这在古人应该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故古人很自然地猜测,在这五腑与五脏之间,一定存在着一个不为肉眼所见的萃取和转运系统,也就是现代医学中的“吸收机制”,并且,按照古人的猜测,该系统一定具有分别萃取、输送不同营养物质到不同脏器的功能。
正因为在古人的思想观念中,人体生理代谢的基础物质以气、血、精(髓)三种不同的形式存在,故针医创始人就很自然地认定,这个萃取和转运系统必然有三条通道,采取三种不同的方式,分别从消化管中提取由食物营养转化而成的气、血、精三种活性物质,并输送到相关的脏器,这就是“三焦”的由来。其最初应为“三交”,盖“交”的本意即两性交合,而交合过程必由男方(阳)给女方(阴)输入精液,故用“交”来概括脏腑关系的实质,意在表明,五腑的作用就是把自身的营养精华全部输送给五脏。然而由于《本输》作者很在意文明用语,他当然会觉得“交”有淫秽之嫌,断不可用,乃从谐音易作“三焦”,以致面目全非,没有意义了。
由此可见,三焦作为六腑中多出来的那一腑,承担着消化系统最重要最关键的输出功能(即吸收机能,就相当于现代医学中小肠绒毛内淋巴管和毛细血管的作用,因为这个组织结构过于微细,所以古人看不到,也想不到),只不过那是古人凭借着推理想象出来的一个内脏,并没有实物器官与之对应,所以如果一定要从解剖中找到一个与其相当的实体三焦,只能是徒劳。
《平人气象论》:“藏真高于肺,以行营卫阴阳也……藏真下于肾,肾藏骨髓之气也。”
这个“营卫阴阳”,其实是血与气的代称,由于血气沿阴阳十二经脉的周身循环必从肺脏开始,故谓之“藏真高于肺,以行荣卫阴阳”。
这个“骨髓之气”,显然是指精,盖所谓“肾藏骨髓之气”,与“肾主藏精”本来是同一个意思。也就是说,在古人的观念意识中,骨髓就是精。
按针医创始人的构想,三焦既然负责输出饮食营养中的气、血、精三物,那么最合理的分工应该是这样:上焦输出饮食营养中的气(亦称卫),中焦输出饮食营养中的血(亦称营),此二者都是输送到肺,而后从肺加入到十二经脉的血气大循环;下焦则负责输出饮食营养中提取的精液,送达于肾,因为“肾藏骨髓之气”与“肾主藏精”的意义就在于肾脏具有生殖功能。
因此,所谓“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脏”,就是说三焦的主体首先与肾连通,而其主要功能就在于输送三种饮食营养的精华至肾、肺两脏。这个“将”是供奉、将养之意。“属”是连接,不是隶属,而且,“属肾”与“连肺”相比,“属”还有更直接、更紧密连接的意思。故所谓“少阳属肾”,即是说三焦与肾紧密相连。这是因为精液是实实在在而且非常浓稠的液体,必须通过专门的管道直接连通,而“上连肺”的卫与营都属于正常人气,只要一般的经脉连接就行了。


原文:
三焦者,中渎之府也,水道出焉,属膀胱,是孤之府也。

说解:
按照《本输》作者的设想,三焦除了提取和输送饮食物中的精液、气血以将养肾肺两脏之外,尚兼有输出体内多余水液至膀胱,然后再排泄体外的功能,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三焦还兼有泌尿、排尿功能。

之所以给三焦安排双重功能,是因为古人同样无法理解尿液生成机制,只能靠猜测。根据当时粗陋的解剖,他们只知道粪便是在肠道中形成,而尿液的形成过程实在是看不透彻。然而古人也明白,人体内必然存在着一套很隐秘的肉眼看不到的泌尿机制,否则便无法解释人为什么会排尿。又由于古人通过粗陋地解剖,可以清楚地看到肾脏通过两根输尿管与膀胱连接,则知膀胱中的尿液肯定来源于肾脏,故猜测既然下焦输精液于肾,则亦必然同时输水液于肾(因为二者都属于实实在在的液体),而后由肾转输膀胱。因此,古人所谓的“下焦”,还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肾脏功能。

“属”是连接,不是隶属。“属膀胱”,是说三焦的主体又与膀胱紧密连接,也就是通过专门的管道把尿液输送至膀胱,再由膀胱排出体外。

在三焦的上中下这三条输出通道中,下焦处于中心的、根本的地位,这是下焦提取和输出的精液又是全身血气之本的缘故。故下焦实际上又是上焦、中焦的本体所在,可以代表整个三焦。所以在《本输》作者的心目中,三焦唯一的实体就是下焦,也就是前列腺。盖前列腺既能约束膀胱,控制排尿,又能够为肾提供精液(其实是前列腺液)。故所谓“三焦者,中渎之府”,其实是以下焦代表整个三焦的说法。“渎”是水沟,即排水渠,意指人体的泌尿、排尿机制。很显然,《本输》作者的这种表述非常笼统,很容易滋生歧义,因为 “中渎”(排水渠,泌尿)实际上只是下焦的功能之一,更与上焦、中焦无关,这是当初的设计还不很精细的缘故。我们看到,《营卫生会》:“下焦如渎”;《宣明五气篇》:“下焦溢为水”,关于下焦的泌尿机制,就精密细致得多了。

因为当时与三焦相互匹配的“心主包络”还没有设计出来,则三焦就如同孤家寡人,故云“孤之腑”。这个“孤”是个双关语,既有鳏寡之意,又有帝王之意(古代帝王都以“孤”、“寡”自称)。盖三焦作为五腑与五脏的连接纽带,其地位相当于脏腑中央,俨然王者之象。《难经》称“三焦为原气之别使”、“主持诸气”,“生气之原,十二经之根本”,就是从三焦形同脏腑之王这个意义上说的。

原文:
是六腑之所与合者。

说解:        
再次申明,六腑与五脏的关系就如同异性交合,也就是无条件地为五脏提供饮食营养之精。

实际上,这也是在说明,六腑的五腧穴为什么是六腧。因为必须多出来一个“原穴”,以体现三焦的存在,“原”就是三焦的尊号。
作者: 宋利    时间: 2014-12-30 12:03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2-30 11:18
原文:
三焦者,中渎之府也,水道出焉,属膀胱,是孤之府也。

你才叫厉害...没想到分析的这么的详细...您请继续..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5-1-2 10:04
原文:
春取络脉诸荥大经分肉之间,甚者深取之,间者浅取之;夏取诸腧孙络肌肉皮肤之上;秋取诸合,余如春法;冬取诸井诸腧之分,欲深而留之。此四时之序,气之所处,病之所舍,藏之所宜。

说解:
这里的春夏秋冬,其实是用来代指自然气候所造成的各种外感性疾病,而《本输》作者的本意,显然是要通过五腧穴治疗此类疾病,因此,这句话实际上是对五腧穴只能治疗外感性疾病的规定和说明。

春夏秋冬之所以冷暖交替,是因为天气随季节有周期性的升降浮沉,而人气与天气相应,五腧穴中井荥腧经合的位置也有高下浅深的不同,所以正好与季节天气一一对应,于是才有“春取诸荥”、“夏取诸腧”、“秋取诸合”、“冬取诸井”的说法。也就是说,每一个季节的流行病,在五腧中亦轮流有一个与之对应的腧穴。此便谓之“四时之序”。

“处”、“舍”都是居留地点的意思。所谓“气之所处”,是说人体的神气按照“四时之序”在五腧穴轮流上岗,其实也就是五腧穴与季节一一对应的意思。所谓“病之所舍”,是说由自然气候造成的各种外感性疾病,也是按照“四时之序”在五腧穴中轮流地潜伏为虐。

但是由于春秋冷暖适中,是天气升降浮沉的中轴,而人气升降浮沉的中轴就是经脉,所以在针刺深度方面还得有讲究:春秋二季要取经脉,夏季要略微浅于经脉,冬季要略微深于经脉。所谓“春取大经分肉之间”,即春取经脉的意思。所谓“夏取孙络肌肉皮肤之上”,即夏天要浅于经脉的意思。所谓秋天的“余如春法”,也是秋天要取经脉的意思。所谓“冬取诸腧,欲深而留之”,即冬季要深于经脉的意思。这是根据天气的升降浮沉来决定针刺的浅深。

后面“藏之所宜”中的“藏”字,应该是“箴”或“鍼”之形误,则实即“针之所宜”也,也就是按照“四时之序”决定针刺腧穴及其浅深的意思。必如此承接,方显得义理通顺,乃合古人本意。

由董仲舒总结出来的这种把四时五行与天人感应结合在一起的神秘套路,因为颇受汉武帝的青睐而大受朝廷的倡导和推崇,故属于武帝时期的官方意识形态,此所以非常时髦。因此,为迎合主流社会,学者都须备此一说。只不过,针医创始人首先是临床实践家,并不囿于这一套纸上谈兵式的纯理论,你看他在“动脉”问题上对经脉、腧穴理论的灵活务实态度,就能够知道。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5-1-3 09:50
原文:
转筋者,立而取之,可令遂已。

说解:
“转筋”即肌痉挛,今人俗称“抽筋”,古人又通称为“痹”,此证多发生在足胫部,且多在卧位时因寒冷而发生,故可以代表冬季的流行病,而其本质属于外感性的阴气盛(实证)。《金匮真言论》:“冬气者病在四肢”,又曰:“冬善病痹厥”,概谓此也。

凡运动肌都是对称存在,而肌痉挛的具体机制就在于一侧运动肌过度紧张,另一侧过度松弛,因而两侧肌张力强烈不平衡所致。当人体直立时,足胫部的肌肉必然产生普遍的张力,则原本过度松弛的一侧恢复紧张,那么通过对称平衡的神经调节机制,使原本过度紧张的痉挛一侧亦随之松弛,故“可令遂已”。今人凡腿脚抽筋者,总要本能地站起来立一会儿,或走几步,或跺跺脚,通常都能迅速缓解,古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古代针医关于痹症的治疗原则是“以痛为腧”(见《灵枢·经筋》篇),这个意思就是哪儿有转筋疼痛,就在哪个地方针刺,因此,所谓“立而取之”,其实就是在站立姿态针刺足胫部五腧穴的意思。

原文:
痿厥者,张而刺之,可令立快也。

说解:
“痿厥”,在古人泛指肢体的麻痹不用,其种类很多,然而此所谓“痿厥”实乃上文“转筋”的对偶句,则是专指手臂的麻痹。按照《金匮真言论》“冬气者病在四肢”的说法,其实也属于冬天的疾病,只不过,痿厥不属于直接遭遇阴寒之气而引发的冬季流行病。《生气通天论》:“秋伤于湿,上逆而咳,发为痿厥”,说明痿厥是由秋天疾病迁延至冬季而继发的疾病,故其本质属于内伤性的阳气虚(虚证)。

实际上,上肢麻痹通常是由颈椎骨质增生压迫神经根所致。“张”,与“立”相对,乃卧倒、伸展之意(《老子》:“将欲翕之,必故张之”),也就是仰面平卧而五体伸展也。当人取卧位时,颈椎压迫随即减轻,便“可令立快”。另外,凡颈椎病患者,往往伴有眩晕症,而眩晕症在古人即谓之“厥”。一般情况下,眩晕患者多被动倒卧,而眩晕随即缓解,亦谓之“立快”。然而手臂麻痹、眩晕、被动卧床等等,在古人都是脏气不足的典型表现。

由于脏气不足(虚证)的治疗原则是取诸阳之结,因此,这个“张而刺之”,其实就是取颈项缺盆十腧的意思。

《本输》以两组对偶式病症的治疗作为第六节课的结尾,其本意是对五腧系统和缺盆系统的实际应用作出一个典型示范。盖“转筋”属于外感性疾病中的阴气盛,“痿厥”属于内伤性疾病中的阳气虚;转筋的“立而取之”,即取足胫之本输;痿厥的“张而刺之”,即刺颈项之本输;而冬天流行与发作的疾病本来就有深入、严重的意义。由此可见,《本输》作者非常注重理论联系实际,而其最终结论也就昭然若揭:无论外感内伤、标本缓急、阴阳虚实,所有疾病的针刺治疗,全都可以囊括在这两套本输系统之中。
作者: 暴风雪    时间: 2015-1-5 15:19
前面所耗费的笔墨,全都是围绕着《小针》作者。通过大量地分析和探讨,我们终于可以明晰地确认,《小针》作者作为针刺医学的创始人,他也是《黄帝内经》最名副其实的第一位作者。但是,毫无疑问,对于《黄帝内经》这样的大型著作来说,或者对一门新兴的医学来说,一个人的能力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既然我们要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所以还需要请出《黄帝内经》的第二位作者,这就是《小针解》作者。

前文中曾经附带谈及,《小针解》这篇文章是对《小针》早期版本的注解,然而《小针》的早期版本并没有收录于《黄帝内经》,而且那个时候还没有创作《黄帝内经》的想法,所以我们看到,《小针解》这篇文章,也就没有“黄帝问曰”、“歧伯答曰”这种造作痕迹。那么,就收录于《黄帝内经》的所有文章来说,《小针解》的写作时间其实比《九针十二原》和《本输》还要早,所以也可以认为《小针解》作者是《黄帝内经》的第一个作者。

《小针解》标题后边有一个“法人”标记,在《灵枢》八十一篇文章中被排在第三篇,这就显示该作者的资格和地位绝对非同一般——他几乎与《小针》作者平起平坐。我们已经知道,第一篇《九针十二原》和第二篇《本输》,对于针刺医学来说,就相当于开天辟地,奠定了这门新医学的理论基础和实践基础,则第三篇就象征着天地之间的人,其珍贵和重要,亦可想而知。那么,《小针解》这篇文章对《黄帝内经》这部著作的意义,或者对针刺医学这项事业的意义,无疑就是除了理论基础(天)和实践基础(地)之外,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列子·天瑞》:“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合精,万物化生。”
按此说法,人乃天地合精所生,禀受阴阳中和之气,且位在天地中央,似乎还可以看作是天地的本质与核心,或终极目的。
当然,《列子》的这个意思,并不是说人能超越天地,他只是为了强调“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这个基本道理。

我们知道,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任何人无论从事任何一项事业,无论其理论多么高深,无论其技艺多么精湛,都必须应用在人的身上,为社会公众所承认、所接受,才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否则,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纵然苦心孤诣,终归孤芳自赏,毕竟没有丝毫的用处。我们平时说某人事业成功,其实就是指他的才能已然应用于公众,从而创造出了自身的价值。

因此,对《黄帝内经》总编辑而言,所谓“法人”,其实也就是把“人”作为针刺医学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的意思,也就是如何把《小针》作者的理论推向社会,并实际应用于广大患者的问题。此所以《小针解》具有仅次于开天辟地的重要作用。

这里必须说明的是,针医创始人正是在“人”这个问题上面临着巨大的困难,这就是:新式针刺医学在当时并不为社会公众所承认。

虽然他已经确立了针医的理论基础,也确立了针医的实践基础,但是这些伟大的创举只局限在一个人数极少的内部圈子,对整个社会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当时的广大民众愚昧无知,他们对于“治病”的理解,已经完全习惯了巫医的祝祷方式,甚至认为没有祝禳醮占祈祷诅咒的治疗,便不是正规的治疗,故宁肯接受巫医们装神弄鬼,也不肯接受新式的针刺治疗。毫无疑问,如果任由这种状况持续下去,针医势必无从发展,那么一旦针医创始人撒手人寰,这门医学必难免夭折。

如何摆脱当前的困境呢?或者,如何才能扭转习惯势力所造成的偏见呢?或者,如何才能获得社会公众的积极响应和热情支持呢?其实也用不着冥思苦想,答案应该是明摆着的,那就是宣传。因此,对针医创始人而言,宣传工作就成为继理论基础和实践基础确立之后,最为迫在眉睫的事情。也就是说,向全社会大力宣传针刺治疗的优越和疗效的神奇,以争取广大民众对针医的认同,这就是 “法人”的固有内涵。

很显然,从标题就可以看出,《小针解》就是大张旗鼓不遗余力为“小针”做宣传的一篇文章,而它的内容也正是极力地鼓吹新式针刺疗法的优越和疗效的神奇,此所以完全符合充任“法人”的条件。

然而,正如历史就是一系列的巧合,实际上,《小针解》的出笼,以及被载入《黄帝内经》,也只是巧合。就在《小针》作者苦于无法融入社会而又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的关键时刻,正是《小针解》的适时发表,引发了轰动效应,一下子扭转了社会公众普遍瞧不起新式针医的习惯性偏见,同时也为《小针》作者本人树立起了一座德高望重的丰碑,从而挽救了差点夭折的针医事业。打那以后,针医才开始被社会公众所承认,并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此所以总编辑把《小针解》的位次列在《黄帝内经》的第三篇,盖居功至伟也。

之所以说《小针解》是巧合,是因为作为针医创始人,《小针》作者虽然深知舆论的重要,但是作为一介平民,他并不掌握任何舆论资源,而《小针解》大张旗鼓不遗余力地为“小针”做宣传,实出《小针》作者的意外。

因为,如果自己宣传自己,鼓吹自己的学术有多么先进,技术有多么高明,那就如同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有什么可信度,在古代,不但达不到理想的宣传效果,而且还会遭人耻笑。况且,道家学者讲究的是谦虚、低调,忌讳的是张扬、显摆,若一味地自吹自擂,在道家学者看来,那是很可耻很下作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有着深厚道德修养的针医创始人,绝对不可能自己炒作自己。也就是说,《小针》作者绝对不会自己为自己的文章做注解,也绝对不会雇佣亲戚、朋友、同道,或者鼓动门人弟子为自己的文章做注解。因此,《小针解》这篇文章必然出自于和《小针》作者毫不相干、无缘相见的某个人。

实际上,若想把宣传工作做得自然,并且达到最大的宣传效果,最理想的方式莫过于找一个外人来现身说法。比如,找一个患者,最好是找一个有较高社会影响力的知名人士,让他以自身的患病经历与针刺后的疗效对比,来证明新式针医的优越和神奇。其实古人能够想到以及能够采取的,也只有这种宣传方法。我们知道,这也正是现代的广告商以及主流媒体最常见的宣传手段。

然而古代道家学者受道德观念的约束,不可能象现代的企业家那样,花钱雇一个托儿,虚构一个感人的情节,或者编造一套产品质量如何过硬的说辞,来欺骗社会舆论。故针医创始人所能实施的宣传手段,是要找到一个与自己没有利益瓜葛而自愿吹捧自己的人。也就是说,必须是一个公认的中立人士,而且是一个具有较高社会威望的知名人士,主动地站出来,对针刺治病的问题畅谈体会、现身说法,表达自己对针医由衷的推崇和赞美。因为,任何人都不难明白,只有发自肺腑的赞美,才有真正的宣传效果。

毫无疑问,找到这样一个人的难度相当大,因为这种人出现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是只有这样,才符合古代道家学者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除此以外,针医创始人想不出其它的宣传手段。

当然,如果苍天有眼,真地出现了这样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自愿地、无偿地为“小针”做宣传,《小针》作者一定会欣喜若狂,并且肯定会充分地利用这篇文章,比如逢人必讲、四处转发等等。

因此,实际上,《小针解》这篇文章之所以被排在仅次于针医创始人的“法人”地位,并不是因为它的学术水平和理论贡献,而只是因为该作者具有很高的社会影响力,它的标题和内容具有强烈的宣传鼓动效应。

这里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小针解》作者的真实身份和他的真实意图。

根据《小针解》的内容和文风,该作者的具体身份大致是这样:
1,属于主流知识分子群体(这从其文字风格可以看出,他完全模仿《春秋·公羊传》的文风,而《春秋·公羊传》在汉武帝时期颇为流行,列在官学,居五经之首,说明这个人上过官学);
2,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上过官学的人显然不会是社会底层);
3,懂得一些医学常识;
4,与新式针医明显不属同一个派系。
然而同时符合以上四个条件的人,应该就是一个大巫。

那么,合乎逻辑的推断就是,这个人应该是个脑筋比较活络又比较现实的巫医。本来,作为一个大巫,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新式针医的(因为针医初创,名不见经传,又没有权势背景),然而由于职业的缘故,曾经听闻或者目睹到一些《小针》作者治病成功的案例,思想上受到很大震动,意识到针医确有独到的先进之处,故而对新式针刺技术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对《小针》作者公开发布的针医讲义——《小针》——也下了相当的功夫来研究,到后来,茅塞顿开,颇有感悟,自谓尽得针法之精妙,于是迫不及待地予以解说。然而其发表这个解说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弘扬针道,而仅仅是为了吹嘘他自己的针技已经高到了极点,丝毫不亚于那个针医的开山鼻祖。其实是他自己也打算开展针刺治病的业务,只因初学乍练,唯恐社会公众对他这两下子不信服,所以写下这篇《小针解》,拉大旗作虎皮,表面上是吹捧、神化《小针》和《小针》作者,实际上是自吹自擂,神化他自己。

正因为该作者原本属于针医的对立派系,且有较高的社会影响力,所以一旦看到这篇《小针解》,《小针》作者便如获至宝,喜出望外,立马作为最重要的针医文献四处转发,具体应该是出于以下考虑:一方面,这篇《小针解》充分表明自己创立的新式医学已经得到了巫医界(在当时就属于“医务界的主流”)的承认,因此对于针医得到社会公众的认可,顺利打入医疗市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宣传材料;另一方面,还能团结、感化其他的巫医,促使更多的巫医放弃门户之见,尽快地向针医转化,以全面推动整个医学领域的弃旧图新。

但是,也正因为《小针解》的作者其实是个巫医,除了擅长装神弄鬼,对针医理论却是一窍不通,所以他的解说词基本上都属于驴唇不对马嘴。


明白了这些历史背景,再来看《小针解》这篇文章,才能比较顺畅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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